外篇 驚風。長生問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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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風
大燕四百一十四年,昏君臨朝,腐臣當道。太師蘇幕遮一手遮天,民生疾苦無處道哉。長生門李蕭兮舉兵起義,偌大中原,狼煙四起。
十丈峰,百步林,林間花草已枯,強風不起,卻有透骨之寒。秦殤坐與馬上,軀幹如在弦之弓,弓滿而不發。四下竹影重重,枯葉滿地。深冬時節,大雪遲遲不至,天幹氣寒,凝如玄鐵。太師門下四大護法並一幹帶刀侍衛緊緊護著一架囚車,車內四根碗口粗細的鐵鏈牢牢鎖住一人,此人約莫三十歲年紀,發長且亂,蓑衣帶著一股腐味,血跡斑斑,不堪入目。
‘你也當真是一代英豪,與咱蘇太師本是同門,一把長生劍笑傲武林,咱們哪個不曉,若與太師協力,大燕天下,萬人之上,何其快哉,你卻偏偏做那勞什子的叛逆之事!’西護法本是江湖草莽,使得一手千鈞銅錘,在江湖十三大宗,二十七大派並各路英豪散勇之中也算一頂高手,自被太師收做護法,深門之中重重束縛卻也未曾消其草莽本性,出言毫無遮攔,但見他有馬不騎,虎步生風,倒提兩柄大錘如攜朽木,言談之間粗氣不喘,麵色紅潤,當真莽中至莽。
囚中人僅是冷哼,道:‘婦人之見!’
好一句‘婦人之見’!秦殤微微皺眉,他又何其不知朝廷腐糜,黎民苦不堪言?然逆反之事,必動刀戈,諸地狼煙,苦的不還是天下萬民?身為青龍上將,他又何嚐不想天換新顏,明君掌政,還天下一副生平景象?
峰下竹林,密的教人透不過氣來。西護法嘟囔一句:‘這天氣,憑地好生奇怪!’
正在此時,秦殤忽聞一陣勁風呼嘯,滿地枯葉狂卷而起,泥沙遮目,如天地間掛起一道泥簾,泥簾之後,寒芒隱現。
‘不好!’秦殤心下大驚,呼嘯一聲,忽地左掌疾拍馬背,整個人借此一掌之力淩空而起,手中長劍斜斜劃出一道厲芒,枯葉紛亂之中,立時傳來一聲慘叫。
血染劍鋒,秦殤不及轉身,忽聞左側十丈破空聲響,一枚淬毒梅花鏢貫穿枯黃竹葉,瞬間已至麵前。秦殤急忙甩劍去撩,那梅花鏢在劍身上忽地一彈,斜地裏熠熠寒芒,轉眼沒入一人眉間。那人本是囚車近前守衛,此時慘叫而亡,屍體緩緩倒下,囚車四近,便露出好大一處空門。
‘護住囚車!’秦殤一聲大吼,劍芒再閃,叮叮叮一陣脆響,又是三枚毒鏢襲來,被秦殤手中長劍彈飛出去,竟然精準無誤的沒入三名守衛眉間,鏢上淬有巨毒,倒地的屍體均是一臉毒綠。
西護法怪叫一聲,千鈞銅錘隨手甩出,泥簾後又是一聲慘叫。風聲愈發急切,泥簾鋪卷而來,所過之處,枯竹寸斷。秦殤急舞長劍,腳下立地生根,竟是生生將那泥簾阻與囚車十丈之外。囚車內,蓑衣一抹,囚中人不驚不躁,似是早就想到此間情景。眼下之勢,必是逆賊劫囚,而囚中人如此表現,莫非是有所依仗?
‘刷!’四十一枚毒鏢電射而來,勁如疾風,看那力道,竟似出於一人之手。凡人均有十指,誰又能憑十指之寡,同時射出四十一枚毒鏢?秦殤看的清楚,四十一枚,不多不少。囚車前共用四十一位守衛,方才倒下四人,又加上四大護法,依舊是四十一人。此人竟想一舉毒殺所有守衛,實乃狂妄之極!秦殤想到一個人,這個人斷了雙手,卻有一雙寬大的廣袖,拂袖撒鏢,鏢鏢奪命。江湖人稱‘袖裏乾坤’公孫百步是也!公孫笑攬,百步絕殺,當真狂妄!而且,江湖傳言,此人狂中有細,若無必勝把握,絕不出手。秦殤忽地一聲長嘯:‘狂妄見得,卻看你細從何來!’同時腳下生風,手中長劍跐溜溜劃過一路大圓,牽、引、挑、撥之下,四十一枚毒鏢均皆枉費。
‘好功夫!’北護法原是江湖漠上一巨盜,人稱草上飛霜。此人素來爭強好勝,又豈容秦殤一人威風,當即縱身而起,一雙索命離魂勾直直探入泥簾。‘刷!’正在此時,又是一陣破空聲響,淬毒梅花鏢再次鋪撒而來,此時卻是四十二枚!秦殤心下大駭,這第二波毒鏢飛射而來,正處在自己劍式已老,無處借力之際,時機把握之精準,仿佛已洞悉己身功力!‘原來,先前四枚毒鏢竟是在試探!’秦殤心道此人端的心細,無奈之下,手中長劍硬生生收回三尺,險險接下射向自己眉心之毒鏢,隨後慘叫聲連成一片,西、東、南三大護法雖是各自躲過,然三十七名帶刀守衛卻無一幸免!還有北護法!北護法一時爭強心盛,踏草而飛,方方及至泥簾近前,忽聞破空聲響,一枚淬毒梅花鏢電射而來,急忙就地矮身,淩空一轉,雖然躲過眉心一劫,卻被那毒鏢點在腰際,硬生生透體而過,洞骨穿髓,留下赫赫然一處血洞!
‘啊!’北護法吃痛不過,身形大亂,堪堪跌入泥簾,數道寒芒隨即閃現,竟是將其分屍三段,血灑竹林!
‘來敵凶悍,退!’秦殤見勢不妙,急忙抽身飛退,慌忙間一掌印在囚車鐵欄上,數根生鐵應聲而折,那囚車無論欄、轂,均是生鐵鑄造,重愈千斤,借此一掌,竟轟轟然退出二十餘丈!泥簾風卷而來,西護法怒吼一聲,矮身揭起方圓一丈草皮,雙拳疊疊揮出,那草皮如山如嶽,向著泥簾轟然壓將過去。寒芒再閃,破草而出,轉瞬間竟自襲來十數道人影。
秦殤心道:‘泥簾之後,均是泛泛之輩,最大威脅還是那隱於暗處的公孫百步!’思緒及此,又見毒鏢射來,當下長劍脫手而出,竟逆著毒鏢來時方位飛射而去,長劍、毒鏢擦肩而過,秦殤淩空轉身,那毒鏢自腋下飛過,而長劍所指,轉眼傳來一聲悶哼。‘中了!’秦殤不想一招得手,心下大喜。然,就在此時,方才飛過之毒鏢在囚車鐵欄上一點、一折,竟自又向秦殤背後襲來,秦殤聽聞破空之音,再欲閃身已為時過晚,幸而那毒鏢也是失了一些準頭,與秦殤左臉擦過,雖留下一道寸長血口,卻也未能傷及性命。
‘快退!’秦殤一聲暴喝,卻覺左半邊臉上血肉發麻,口齒不清,自知已是中毒,急忙運轉內息,將毒血凝與傷口附近。北護法遭人分屍,剩餘三大護法豈是說退便退?各自功法施展開來,與那泥簾後閃出之十數道身形混戰一處,刀戈之聲不絕於耳,秦殤隻覺得視線一陣恍惚,知是毒性發作,當即狠下心來,揮起一掌斬下左臉大片血肉,毒血噴灑而出,竟是一潭濃綠。而秦殤受此劇痛,神情一凜,再凝目時,卻見泥簾之後寒芒又現!
一把四尺短劍,通體翠綠,似欲凝珠,輕飄飄一劍襲來,竟仿佛封住秦殤所有退路,那劍芒泛著一股寒綠之色,枯葉紛飛之間,甚是奪目。
‘芳草劍!’秦殤大駭,江湖傳聞,‘芳草劍’洛韻兒國色天香,看似嬌柔,一把四尺綠劍卻是毒辣無比,並此人飛花摘葉俱可為劍,江湖之上,罕有敵手。一眼識得此人,秦殤飛身再退,洛韻兒果然不愧飛花摘葉之名,半途中劍式一轉,攜來三五道紛飛枯葉,直直奔向秦殤上、中、下三路,令其退無可退,逃無可逃!
‘喝!’秦殤一聲悶哼,內息流轉,透指而出,瞬間拍出三掌,以柔打柔,迎麵枯葉受此掌勁,竟不見絲毫破損,僅是被卸去劍意,隨風飄落。
‘好一個青龍上將!’洛韻兒傾城一笑,翠綠劍芒淩空再變,輕飄飄閃過囚車鐵欄,竟欲斬斷那碗口粗細的鐵索!
‘不好!’秦殤心下再驚:‘若是讓李瀟兮得以自由,長生劍出,無人可擋!’原來,那囚中人名曰李瀟兮,與太師蘇幕遮同出長生門下,隻因舉兵逆反,生生受擒。此人劍法絕世,一把長生劍問鼎武林,功參造化。‘若是放得此人自由,恐怕自己和三大護法均是難逃其一劍之峰。’秦殤苦笑,然此時自己身在一丈開外,那洛韻兒隻需劍鋒稍轉,兀那鐵索又怎堪一擊?
就在此時,卻見那李瀟兮長伸右手,生滿老皮的五指在芳草劍身輕輕一點,叮咚聲響,洛韻兒素腕一沉,芳草劍如受重擊,無功而返。
‘怎的,這李瀟兮好似不欲讓人救他?’秦殤但覺一抹疑慮湧上心頭,正遲疑間,卻見李瀟兮十指輪彈,一道道指勁破空而出,分別點在來襲諸人曲澤穴上,眾人紛紛覺得手臂酥軟,無力再戰,一時間抽身而去,如來時一般突兀,轉眼不見蹤影。
‘李瀟兮,你究竟是怎麼想的?’洛韻兒隻身一人,對三大護法並青龍上將不聞不顧,一雙鳳眼單單直視囚中蓑衣,淚光隱現,似心疼,又似懊惱。
李瀟兮一擊退敵,仿佛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之事,半臥囚中,麵色如常,冷漠,孤寂,且不見一絲波瀾。
‘好,好,好!’洛韻兒連道三個‘好’字,字字痛徹心扉,她接連退後三步,橫劍頸前,道:‘妾身橫屍於此,望君醒覺!’言畢,翠綠劍身橫向一拉,血灑當場!這一切變故發生太快,秦殤及三大護法均未來得及反應,‘芳草劍’洛韻兒便已緩緩倒下。‘你!’李瀟兮弓身而起,麵漏痛色,卻僅僅道出一個‘你’字,複又心灰意冷般癱坐囚中,不再言語。
月灑山林,此間至京師已不足十裏,十丈峰過後,秦殤一直默默不言,洛韻兒臨死前那絕決的目光在其腦海中不停閃現,雖是之前素未蒙麵,芳草劍剛烈的性子卻在其心間留下一道深深的烙印。秦殤在想,如此傾城傾國之貌,本應千金養之,珠玉潤之,然逆反之身,橫屍荒野,又有誰憐?天下間不知有多少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紅顏沾血,到底因是為何?大燕太子齊繼位以來,隻求長生,不理朝政,實乃昏庸之至!他癡心妄想,即便真就求得長生,又能共天下之人均皆長生麼?真就長生,洛韻兒又為何枉死!
是夜,月朗星稀。囚車停在一處穀地,西護法守夜,秦殤並其餘兩位護法搭建簡陋蓬帳,宿於荒野。及至子時,東護法不戒和尚忽然悄悄行至囚車近前,此時西護法已然沉沉睡去,不戒和尚腳步極輕,天地間仿佛隻有獵獵風聲,一時間又下起雪來,雪雖不大,卻在李瀟兮肩上落下厚厚一層——李瀟兮半臥囚中,數個時辰仿佛從未動過。
‘逆賊!’不戒和尚壓低聲音,唱了一聲佛號,道:‘我見你身形可憐,本著我佛慈悲為懷,今日裏就放你而去,日後切莫再生逆反之心!’不戒和尚雖口中說要放李瀟兮離去,卻僅僅站著不動,仿佛是有打開囚門之心,又仿佛沒有,月色早在雪落之時就已隱去,不戒和尚麵容隱在濃黑之後,叫人難以琢磨。李瀟兮仿若未聞,不喜,亦不動。‘逆賊,你隻要留下長生劍法,本尊便放你離去,如何?’不戒和尚目光凜然,直視囚中之人,雙手雖是自然下垂,卻隱隱握住一抹殺意,仿佛隻要那李瀟兮說出一個‘不’字,他便要痛下殺手,除之而絕後患!
‘你既是放我離去,又要我長生劍法為何?’李瀟兮終於動了,他隻是稍稍轉身,不戒和尚便猝然退出一丈。‘本尊習得長生劍法,自然是防備你日後再生叛逆!’不戒和尚見那李瀟兮並無動手的意思,方才稍稍安下心來。雪下的愈發疾些,李瀟兮肩上、眉間已然一片雪白,他輕磕眼簾,便有大片雪花唆唆落下:‘隻怕你得了我的劍法,過後還要取我性命!’
‘既然你如此不知好歹,本尊這便就成全與你!’不戒和尚忽地欺身而至,手捏金剛薩埵降魔印,便要痛下殺手。就在此時,西南方忽然揭起一絲光亮,並排三個蓬帳最左側有人挑簾而出,不戒和尚所居最右,秦殤居中,最左側乃是南護法,‘血玉刺俠’狂醉。狂醉生得一雙鼠目,挑簾出來,提溜溜先是四下一番打量,隨後矮著身子向囚車方向行來。不戒和尚恐被其發覺,閃身退去。
‘李大爺?’狂醉委實浪費了一個如此狂放的名字,行動舉止間倒與賊鼠頗有幾分相似,其自囚車前站定,擔心的望了望西護法,又望了望李瀟兮,隨後伸出扭曲枯瘦的左手敲了敲鐵欄,小心問道:‘李大爺,醒著的?’
李瀟兮道:‘卻是未曾睡去,兩隻老鼠端的擾人清靜。’那聲音不怒不驕,聽不出一絲色彩。狂醉鼠笑道:‘大爺當真風趣,這荒山野嶺的,又下著雪,何有鼠來?’李瀟兮一聲冷笑。‘大爺,這天寒地凍的,先喝些酒,暖暖身子卻是。’狂醉一邊說一邊送上一壇好酒,還不忘叮囑道:‘大爺你動作輕些,若是被那西護法驚覺,你我均落不得好去。’李瀟兮不再言語,接過酒壇一陣痛飲。狂醉眼見一壇烈酒轉眼被其飲盡,臉上不免露出一絲笑意,道:‘大爺,想你一世豪傑,如今落得這般田地,豈不憋屈?’李瀟兮醉道:‘是有些憋屈。’狂醉笑意更濃,道:‘小人雖是江湖上一無名小輩,亦聽聞李大俠之威名,歆慕崇拜自不必言,今日裏間大爺虎落平陽,實在是於心不忍,特此提著性命來放大爺出去。’
酒香濃烈,西護法睡夢中似有所覺,麵漏貪婪之色,也不知夢到了什麼,喃喃說了幾句夢話,複又鼾聲大作。
李瀟兮道:‘你放我出去,我傳你長生劍法,可是此意?’狂醉微微錯愕,隨即諂笑道:‘大爺當真耿直,豪爽!不消說,我狂醉今日就高攀你這個朋友!’
‘滾!’李瀟兮忽然一聲怒喝,他生平最見不得阿諛奉承之輩,狂醉那些心思,他又豈會不明?狂醉被此一聲怒喝驚的飛身後退,見那西護法兀自睡的正濃,方才安心,道:‘李大爺好好想想,天未亮前,我還會再來。’言畢轉身回去,矮身如鼠,並不忘抹去雪中足跡,亦可謂心細如發。
此時不戒和尚與那狂醉相繼離去,旁邊草叢裏忽然一陣晃動,秦殤渾身是雪的顯出身形,一言不發,伸手自懷中掏出一串鑰匙,隨即將囚門打開,正欲打開鐵索,李瀟兮卻忽然問道:‘你也是來放我出去的?’秦殤道:‘是。’李瀟兮複又問道:‘你也想學長生劍法?’秦殤道:‘不是。’簡簡單單‘不是’二字,卻讓李瀟兮眉毛一挑:‘這倒是奇了。’
秦殤隻顧著將那鐵索打開,道:‘寧辜天下人,不負一紅顏,芳草劍為你而折,你不可負她。’
李瀟兮目光一凜,望著秦殤,道:‘莫非,你也有逆反之心?’秦殤聞言停下手中動作,直視李瀟兮,反問道:‘逆賊惹狼煙,苦的可是天下百姓?’李瀟兮一時忘言,卻又聽秦殤問道:‘即便你們再立新朝,四五百年之後,可能擔保不走而今大燕覆轍?’李瀟兮麵漏凝重,秦殤再問:‘居時民亂再起,誰又是逆賊?’
接連三問,卻讓李瀟兮錯愕不已,難以答複。‘但是昏君當道,亂臣遮天,卻又如何?’秦殤最後一句仿佛是問的自己,他舉目望向萬裏長空,那裏雪花紛紛落落,仿佛就連上蒼也未能有所答複,故而灑下一些雪來,遮掩這百萬山河中塗炭的生靈。
‘好,好一個卻又如何!’李瀟兮忽地扯住秦殤衣襟,一牽一引間,秦殤下盤未穩,險些倒地。‘好一個卻又如何,問的好,問的妙!’李瀟兮身軀一震,蓑衣上厚厚的積雪紛紛落下,掌下著力間,秦殤被引的身子前傾,雙腳離地,急忙使一個餓虎撲食,左腳乾,右腳坤,乾坤逆轉,複又變作坎離方位,堪堪穩住身形。不料李瀟兮依舊扯著自家衣襟不放,一股大力傳來,秦殤身子再傾,腳下坎做巽位,離做艮位,帶著一抹飛雪,卸去牽引之力。
‘動若驚風,止如風去,’李瀟兮口中念念有詞,掌下橫向一扯,秦殤隻覺得如同身處卷風,腰際生力,身軀淩空一轉,左腳連連點地,複又向前一丈,當真動若驚風。‘風來花未起,’李瀟兮推出一掌,力道綿綿,秦殤去勢未休,身子已如風般退後,周邊紛落之雪似乎都未來得及躲閃,被秦殤一進、一推之勢牽引,兀自漫天打旋。李瀟兮再言道:‘風來花未起,風休花未落!’掌間複又用力一扯,秦殤頓時止住身形,重新踏住方才第一步之腳印,除了眼前被踩的有些淩亂之積雪,仿佛一切根本就未曾發生過。
‘動若驚風。。。驚風。。。’秦殤兀自錯愕,喃喃自語,待到回過神來,卻見那李瀟兮不知何時已鎖了囚門,複又半臥而眠。
次日午後,東、西、南三大護法並秦殤複又壓著囚車上路,蘇太師曾有吩咐,不過子時,囚車不得進京,進京之後便徑直送往太師府,不得驚動他人。故而一行人午後方才上路,大雪下了一夜,及至此時猶未停歇,反倒顯得更加急切。山間小徑本就坎坷,加之大雪迷途,囚車行的極為艱難,秦殤不得不連連揮掌,吹雪開道,入夜時分,方才遙遙見得京師。
醜時,太師府。囚車被悄悄推進後院,蘇幕遮屏退一幹人等,目視李瀟兮,他本與李瀟兮生的一般年紀,隻是身上的錦衣華服卻比李瀟兮的一身蓑衣顯得年輕許多。‘師兄,何苦?’蘇幕遮凝著淚眼,雪落的愈發厚些,後院裏種著不少梨花,此時花去春休,僅餘空枝寂寞,被厚雪壓著,似彎未彎。
不戒和尚拱手道:‘太師,人已帶到,我等可否先行離去?’蘇幕遮道:‘去吧。’西、東、南三大護法隨即轉身而去,蘇幕遮忽地凝眸,一雙劍目寒芒迸射,左手輕抬,七尺劍瞬間劃過不戒和尚後頸,他居然是左手使劍!李瀟兮也動了,他雙手雙腳均被鐵索箍著,但是十指未被束縛,但見李瀟兮微曲右手,中指忽地一彈,一道指勁電射而出,瞬間沒入狂醉後腦,後者正矮著身子離去,忽覺腦海如受人重擊,繼而喉頭一甜,一口腥熱的黑血噴灑而出,鼠軀緩緩倒下。
‘為何。。。’西護法尚未說完,秦殤卻一掌印在其左胸,西護法本是生的強悍,平常人即使以大錘擊打其胸亦麵不改色,但是,秦殤這看似無力的一掌,卻堪堪震斷他三根肋骨,肋骨刺穿心室,西護法一代草莽瞬間殞命。
‘師兄,現在知曉你在此地之人均已死去,師兄你大可改名換姓,助我掙得這大燕天下,而後富貴榮華,一生享用,何其快哉!’原來,蘇幕遮殺了自家護法,竟是向師兄示誠!李瀟兮呢?李瀟兮身為反賊,殺一兩個皇庭走狗也在情理之中。但是秦殤。。。秦殤殺了西護法,卻不知是在幫著哪邊。
李瀟兮隔著漫天飛雪遙遙問道:‘在場還有一外人,卻不知師弟做何打算?’蘇幕遮目視秦殤,道:‘青龍上將當是識事務之輩。’蘇幕遮有一點未曾言明,秦殤身為青龍上將,若是無緣無故死在太師府內,皇上那邊雖是昏庸,卻也不好交代。但是,秦殤當真是‘識時務’嗎?他又識得誰的‘事務’,蘇幕遮?還是李瀟兮?李瀟兮歎了一口氣,道:‘如此,何不請青龍上將親自為我解開枷鎖?’秦殤未動,蘇幕遮卻忽然說道:‘師兄,好深的心機!’心機?李瀟兮忽地一聲冷哼,大袖疾揮,長生劍電射而出,直直奔向蘇幕遮麵門,原來,他的劍一直藏在袖裏,原來,他甘心被俘,兀自不讓同黨救他,隻是為了這驚鴻一劍!洛韻兒死的不枉,李瀟兮根本就不用醒覺,因為他一直都未沉迷、未放棄!
蘇幕遮左手出劍,兩柄長劍仿佛雙龍對嘯,赫然抵在同一瓣雪花上。兩人均是出自長生門下,所用內息、劍式如出一轍,但是,李瀟兮卻敗了這第一招,他敗在自己的長劍沒有後力!蘇幕遮劍尖一挑,複又橫向一拉,長生劍繞著蘇幕遮手中劍身提溜溜一個回轉,斜地裏飛射一旁門柱。李瀟兮忽地大吼一聲:‘驚風!劍來!’秦殤驚覺,身形動若驚風,一掌印在長生劍劍柄,那長生劍吃此一掌之力,複又改變方向,呼嘯間來到李瀟兮麵前三寸,李瀟兮疊拍一掌,長生劍去勢再改,淩空又打一旋,襲向蘇幕遮肩頭雲門穴,蘇幕遮長劍上挑,他本是左手使劍,如此一招一式均顯得格外怪異,李瀟兮洞悉此間,故而長生劍所指乃是蘇幕遮左肩。卻見蘇幕遮長劍一甩,竟兀自打了彎,斜地裏鑽到長生劍劍身之下,複又一挑,劍芒旋至半空。秦殤飛起身形,一掌印上,長生劍重新回到李瀟兮身側。就在此時,蘇幕遮心下大惱,向著秦殤一劍襲來,劍尖所指乃是秦殤將落未落的方位,料其身處半空無處著力,必遭長劍穿胸而過,卻哪知秦殤身形忽地一頓,不可思議般折飛回去。
‘止如風去,好!’李瀟兮道一個‘好’字,十指輪彈,先後落在長生劍劍柄、劍身、劍尖諸處,那長生劍受此怪力,兀自化作一卷狂風,向著蘇幕遮呼嘯而至,劍至半途,風卷勁雪,劍未至,雪先及,蘇幕遮長劍輪圓,一片叮叮聲響,將那雪箭盡數接下,長生劍透過雪幕疾轉而來,蘇幕遮僅覺得劍尖所指在氣戶、靈虛、步廊、太乙各大要穴之間來回變幻,一時間竟不知如何抵擋,更兼逃無可逃,退無可退,轉眼急得一頭冷汗,眼中餘光斜掃,忽見不戒和尚屍身橫與一旁,急忙劍挑屍身,攔與麵前。卻見那長生劍呼嘯而來,轉眼在不戒和尚屍身上留下數到血痕,複又斜地裏飛將出去。蘇幕遮被濺了一身濁血,心下大怒,自知如此僵持下去不是辦法,隨即欺身而上,長劍輕抖,半空中挽出七朵劍花,劍花交錯,似虛而實,輕輕飄落。
李瀟兮大笑一聲,雙臂疾揮,帶起碗口粗之鐵索抵擋,蘇幕遮顧及若是斬斷鐵索自己必無勝算,隨即抽身而退,如此一攻一退之間,足見李瀟兮功力超絕,就連同門師弟亦是頗為忌憚。秦殤驚風步法再起,接過長生劍旋轉之勢,再印一掌。蘇幕遮自其身旁退過,本欲偷出一劍結果此人,卻見秦殤印掌之時向自己投來一抹餘光,那餘光中夾雜陰謀、糾結的意味——餘光中包含很多信息!
‘去!’秦殤一聲暴喝,掌下用力,長生劍呼嘯而出,李瀟兮不疑有他,雙掌交錯胸前三寸,諸般指法變化,蓄勢待發!然,就在此時,長生劍卻斜斜裏偏了半寸,半寸,便是指向李瀟兮麵前迎香穴!‘好!’蘇幕遮叫一個‘好’,複又欺身而上,長劍攜風雷之勢,勢必一劍了結!
變故!變故再現!李瀟兮抽掌阻住長生劍,胸前空門大開,蘇幕遮一劍刺入,劍芒透體而出,正在此時,卻忽覺背上一陣灼痛。秦殤不知何時已來至身後,趁其一心誅殺李瀟兮之際,轟然印下一掌!這一掌,含秦殤畢生功力,又加之蘇幕遮毫無防範,當場令其送命。
李瀟兮吊著最後一口氣斷續問道:‘你。。。到底。。。’他終究沒有問出,一張口,便有大股大股的黑血湧出。雪落更疾,撒在囚車之上的血跡轉眼便被掩蓋。秦殤孤寂的背影在雪中一片模糊,他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正是這一雙平淡無奇的手,轉眼間殺了長生門兩大弟子,有霍亂朝政的腐臣,也有舉兵起義的逆賊,誰該死?誰不該死?他不知道,他仿佛就要瘋了!後院風起,驚落千枝積雪,空枝下雪落更甚,大堆大堆的厚雪失了輕盈,砸在地上然後摔的粉碎,它們,它們該死嗎?
‘不!不!該死的是我!’秦殤仿佛忽然間瘋了一般,原先在十丈峰下,他一掌削去左臉大片血肉,後用素布胡亂纏了,此時他瘋狂的去撕扯那浸透了鮮血的素布,仿佛是撕去萬般禁錮,碎開諸般枷鎖,露出血肉猙獰的麵目,就仿佛這天地間眾生的本性,猙獰,猙獰的戰火在左臉上燃燒,秦殤徹底瘋了!
大燕四百一十四年,冬,太師府一場大火,蘇太師不幸殞命,逆賊李瀟兮焚與囚中,青龍上將不知去向。
後半年間,大燕四處相繼發生數起大案,幾十位朝廷要員先後被人暗殺,殺手來若風至,去若風停,無蹤無影,端的怪異。並,每一要員被害,其生平搜刮黃白之物均散落平常百姓之家,無人知曉是何人所為。每一具屍首旁邊,均留有四個血書大字:‘罪人,驚風!’是秦殤嗎?他為何自稱罪人?殺腐臣,替天行道,劫富濟貧,何罪之有?罪的恐怕是這亂世,是那一家之國,是那‘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的千古怪輪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