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青城被夢無歡拉著，剛跨入房門，抬頭便看到端坐在榻上的李子如。近半月不見，他似乎瘦了些，嘴角還是抿著高貴的笑意，看著張青城和夢無歡進門。
    “唔，很久不見了。”張青城一時不知道說什麼，隻得用這麼庸俗的開場白。
    李子如笑意更深，“看來你在金門過得還不錯，功力較之從前，提升了不止一星半點。”
    張青城毫不意外李子如能夠看出她功力的提升。說起來，邊院的資料庫裏李子如的資料少得可憐——李子如，上官山莊客卿長老，其餘不詳。邊院收錄資料，若是上麵所述極少，一般有兩種情況，一種是此人實在是平凡得沒什麼價值，二是此人神秘得連邊院都查不出背景。很顯然，李子如屬於第二種。他到底是什麼身份呢？張青城不禁會想。
    她平淡的笑笑，拖了椅子坐，張青城不習慣坐榻，這種方式會讓她覺得腳上血脈不暢通，難受得緊。“金門好歹也是明醉四大門派之一，自然有好東西。”張青城說，“給我介紹介紹這次慶典吧，李長老。”
    李子如聽得張青城的稱呼愣了一下，繼而笑言：“這個稱呼我倒是聽得磕磣，叫我子如就可以了。”
    夢無歡也挨著張青城坐，他此次來上官山莊以忘歸閣副閣主的身份，墨溪煙和段曉峰忙著跟豪傑結交，他覺得無趣，便想到李子如，張青城到之前他已跟李子如熟悉了一下上官山莊。聽到張青城的話，問道：“鳶妖沒有給你說過？”
    張青城點點頭，鳶妖說會有任務，那麼她就要提前熟悉上官山莊和這次慶典。
    夢無歡單手撐著頭，朝張青城笑：“段曉峰和墨溪煙也來了哦……”
    張青城心中一頓，突然想到：段曉峰和墨溪煙，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邊院的人？如果不知道的話，她大概這幾天隻能與李子如在一起了，如果知道的話……如果他們知道自己是邊院的人，又為何裝作不知道？
    這個念頭猶如線頭，立馬扯起無數個疑問。
    她感覺自己在這個泥沼裏越陷越深，看不清眼前的事物，也看不清眼前的人了。鳶妖讓她覺得迷茫，夢無歡讓她覺得提防，而李子如讓她覺得困惑，她到底能夠相信誰呢？
    張青城一個激靈，突然意識到她來到異世已經有段時間，卻好像根本沒有來過，經曆過的事和人，不知道孰真孰假。
    “來了就來了吧，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張青城勉強笑笑。
    夢無歡權當是張青城無計可施，與她鬥起嘴來。李子如仍舊笑著聽兩人說話，也沒有開口的打算。
    “副閣主，閣主讓您去見他。”門外有人敲門。
    夢無歡皺皺眉頭，“見我幹嘛？”
    “屬下不知。”門外人答。
    張青城正好打算問問李子如事，正好讓夢無歡隨著那人去。夢無歡不情不願的出了門，張青城正要呼出口氣，隻聽門外那人又說道：“閣主讓屬下問張公子好，邀請張公子晚上飲酒敘舊。”
    張青城一口氣憋回去，忘歸閣這麼快就得到自己已到上官山莊的消息？看來，這錦衣衛不是吃素的……她隻得幹笑：“一定前往。”
    等到確認兩人走遠了，張青城才把那口氣舒出來，李子如看張青城一臉“今晚危險”的樣子不禁莞爾，“為何這麼懼怕忘歸閣？墨溪煙又不是猛獸。”
    “我就是怕啊，墨溪煙對我的態度總讓我覺得渾身不舒服，像是隨時都想吃了我似的。”張青城癟嘴，“難道他喜歡男人？這不應該啊！”
    李子如目光閃爍，笑了笑沒說話。
    張青城並未注意李子如的異樣，隻自顧自的說：“我去了忘歸閣好幾天呢，都沒有玩過，下次有時間一定要去賭一把，見識見識明醉最有名的賭坊。”
    “忘歸閣是富家子弟最愛的地方，恐怕你不會喜歡的。”李子如道。
    張青城疑惑，“為什麼這麼說？”
    李子如淺淺一笑，“你以為忘歸閣玩什麼？用什麼玩？”
    “難道不是扔骰子猜大猜小什麼的？”張青城更不解。
    李子如道：“忘歸閣玩法很多，你說的扔骰子隻是最低級的而已。明都的富家子弟，官宦子弟最喜歡玩的，倒是‘染花’和‘踏歌’。”
    “名字挺起來還不錯……”張青城眨眼，“怎麼玩？”
    “隻是名字取得比較詩意而已，若是用了俗話，‘染花’就是‘射箭’，‘踏歌’既是‘舞蹈’”李子如耐心的給張青城解釋，“染花的玩法很簡單，以箭射奴，多中者勝。至於踏歌，玩家自己選擇舞奴，讓她們和歌而舞，堅持得更久就勝了。”
    張青城一震，李子如說得很輕，但她還是理解到了他的意思。染花就是比射箭，誰射死的奴隸多，誰就贏。踏歌卻是生生將跳舞之人活活累死！
    李子如看到張青城臉色變化，歎了口氣：“在明醉，奴隸地位在最底層，主人怎樣處置都不能違反的。為奴者，有的是流傳，父母先祖就為奴，有的是被貶謫為奴，也有自願賣身為奴的。”
    張青城心中哀涼，她幾乎都忘記了這是封建王朝，人與人生來並不平等。在明醉的日子她大多生活安逸，說白話點就是生活在社會中上層，屬於富足人士，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腳下踩著無數奴隸的血和肉。
    張青城隻能道：“是錦衣衛和東廠？”
    李子如頷首。
    張青城心中一凜，明醉雖不是真正的明朝，大致的曆史卻還是和明朝一模一樣。東廠和錦衣衛誣陷官員，製造莫須有的罪名來排除異己，成為帝王的走狗鷹犬。況且明朝是文字獄最可怕的朝代，所以會有這麼多的官員朝夕之間被滅，被貶謫為奴，受到摧殘。這裏皇權至上，皇即是天。
    這麼一想，張青城便覺得自己的一言一行好似都有人監視著一般。她甩了甩頭，這裏雖然是明朝製度，但還是有一定差距，錦衣衛和東廠的實力雖然廣，但與真正的明朝相比還是差了一截。隻要出了燕京城，錦衣衛和東廠的勢力就會大減，因為這裏江湖勢力異常強大。
    安慰了自己後，她定了定神，問道：“經商的事，你籌辦得如何了？”
    “還好。”李子如道。
    張青城沉思，前段時間一直在忙，也沒有去翻閱南汴的資料，鳶妖說南汴的君主與那個什麼嬰尋有莫大的聯係，這層關係對她大大有益。但她從未見識過皇帝級別的人物，心裏完全沒底。
    李子如見張青城沉思不語，於是又說：“南汴舉邦上下皆愛花，並且那裏氣候溫和，適宜種花。但因為一些關係，全國隻有一地可以公開出售花。”
    “哪裏？”張青城問，賣花麼？倒是文雅。
    李子如笑：“繁花穀。”
    張青城一愣，“繁花穀不是在麟國嗎？怎麼會在南汴賣花？”
    “麟國與南汴一向交好，況且繁花穀在麟國也是唯一售花的地方，聽說是麟國國君和南汴皇帝一起決定的事情。”李子如回答。
    張青城這下更疑惑了，想問問更多時卻見李子如擺擺手，“其餘的我也不知道了。我想你也應該知道繁花穀是上古世家，並且隱藏得很深，這些機密我們外人是不知道的。”
    張青城想了想也是，看來要盡快的了解南汴的國君了，如果這層關係對自己有益，她不介意與“甚於猛虎”的皇帝打交道。
    聊了這會兒，天色已經暗了下來，李子如提醒張青城墨溪煙的邀請，張青城十分不樂意，硬拖著李子如跟他一起去了忘歸閣在的院子。
    沒想到院子裏有四個人，張青城都認識——墨溪煙、段曉峰、蘇嬰靈、忘川。
    “青城你怎麼來了？”墨溪煙看到張青城，似乎很驚訝的模樣。
    張青城沒注意他的語氣，左右在院子看了一圈，沒看到夢無歡。咦，墨溪煙不是要見他麼？“夢無歡呢？”她問道。
    墨溪煙笑笑，“我正想問無雙公子呢，這幾天無歡都跟他在一起，怎麼隻有你們倆來，他呢？”
    張青城心中大驚，李子如突然走到張青城身前，擋住她整個人，張青城隻聽到李子如說：“他隻說我那裏無聊得緊，去大門接青城了，估計是錯過了，想必等會兒他等不到就會去找我，我們便先回去了，不然他找不到，又要拿我出氣。”
    張青城生生壓下心中的驚意，朝在座的人打了聲招呼。
    “張公子一去不返，若不是無雙公子說你與他一見如故，便住在無雙居了，我可要擔心了。”段曉峰抿著唇跟張青城說話，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剛笑完，眼前一個紅影閃過，張青城就看到眼前放大了幾倍的絕色的臉，耳邊傳來如銀鈴般的笑聲：“你的武功進步了不少呀。”
    張青城完全不知道蘇嬰靈這股親切感是從哪兒來的。於是她不著痕跡的退了一步，禮貌的笑起來：“蘇長老武功深厚，一眼便看出青城的底細，青城功力尚淺，很是羞愧。”
    蘇嬰靈好像很不喜歡張青城這麼叫她，好看的柳葉眉蹙起來。
    張青城見情況不對，夢無歡那邊還有事呢！立馬作揖告辭：“青城與子如便先行走一步，明日再來拜訪。”
    也不看幾人表情，張青城拖著李子如就出了院子。
    “現在去哪兒？”張青城小聲問。
    李子如麵帶微笑，“回我的院子。”
    張青城想著夢無歡，便立即動身，以來時十倍的速度趕回李子如的院子。一隻腳踏入院門，便見一抹紅衣站在院裏的雪地中。
    “夢無歡！”張青城輕叫出聲。
    紅衣轉過頭來，張青城與李子如腳步同時一頓。
    “你就是……張青城？”
    轉過來的臉與夢無歡仿佛一個模子刻出來，卻不是夢無歡的妖嬈，而是一種蒼涼，不是滄桑，而是蒼涼。他站在那裏，好像四周都隻有一個涼字。
    張青城沒見過這種人，仿佛是看破了一切的紅塵俗世，隻剩下蒼涼，和空。
    張青城瞪大了眼，不知道眼前什麼狀況，這誰啊？夢無歡的另一個人格？
    “我是夢天凜……夢無歡的……”男人一頓，遠遠的望著張青城，“父親。”
    夢無歡的……父親？！張青城驚得下巴都掉下來了。
    夢天凜，麟國上古世家繁花穀穀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