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一輛馬車在宴宵樓門前倏然頓下——悠哉遊哉來往的恩客們被這一飛馳而來的馬車衝的四散退開，咒罵聲一時蓋過了宴宵樓門口的調笑聲。
    幾個脾氣火爆的恩客正要上前理論，可衝到馬車前卻稍稍愣了愣——那實在是一輛很奇怪的馬車。
    剛才能辨認的出來它是一輛馬車，是因為聽到了勒馬的嘶鳴聲，甚至有些躲閃的慢些的恩客們看到了揚起的馬蹄。
    可若你的視線先瞟到的是車廂，你卻絕難相信這是一架馬車——那哪裏還是平素遇見的中規中矩的馬車廂，簡直像蒙古包一般——再湊近去細瞧，才發現那本應該中規中矩的車廂外側竟是裹了不下一層的鬆軟棉被，在角端用麻繩固定著。
    就是寒冬臘月，這般包裹馬車也太誇張些了吧？裏麵的人兒，身子該多嬌怯，才這般怕冷？不過能為裏麵的人兒如此細心鋪陳馬車的，也該是是個極疼車中人兒的主兒吧？
    ——就在幾個幾欲暴走的恩客們驚訝發愣的空當，駕車的青衣人卻先於他們叫嚷起來，“看什麼看！你蘇大爺家養的貓妖也是你們這些俗人瞧的！”
    恩客們還沒反應過來這桀驁而微帶焦急的聲音說出的話是個什麼意思，便感到身子均被一股勁力推離馬車——剛剛又站穩腳步，便瞧見那青衣人已經將車內的人兒抱出來跳下了馬車——青衣身影再一晃，已經消失在宴宵樓門口來來往往的恩客和賣笑人之間。
    雖隻匆匆瞥見一眼，已經足夠讓那些瞧見青衣人懷中的人兒容顏的恩客們瞠目結舌——恐怕連當下宴宵樓的頭牌美人，也及不上在青衣人懷中沉睡的人兒一半姿容吧？
    ——聽這青衣人方才說話的口氣，看方才他那焦急的神情……到也不像“花集”中那些賣“花”人啊？
    可若不是賣“花”人……那這人可就真真是個瘋子了。放著這麼個絕色美人不好好在家中養著，拱手送到這種煙花之地來？
    蘇燕子雖然看起來有些不羈癲狂，但卻絕不是瘋子。他送顧若初來這裏，是因為後院有一個住在地洞裏的瘋大夫。
    雖然已經信不過那個大夫的醫術，可再沒有另請到高明之前，還是要依靠這個瘋大夫的醫術來緩解這小貓妖的腹痛。
    “小貓妖，我保證很快就給你找個真正能治病的大夫來。”稍稍加力托了一下顧若初那柔軟纖細的腰肢，蘇燕子輕貼懷中昏睡的人兒蒼白的麵頰，心疼的柔聲道。
    ——但當他麵對那個由蒿草遮住的地洞時，便又迅速恢複了一貫的不羈放浪。抬腳踢飛那些蒿草，又補踢回了一蓬混雜著碎石子的塵土。
    “哎呦蘇爺，您別急，小的這不就上來接顧美人兒了嘛。”一個灰頭土臉的男人一麵用一隻手盡力擋著蘇燕子單腳掀起的，飛揚下落的塵土，一麵迅速從地洞中攀上來。
    “你誰呀？那庸醫呢？你蘇大爺家的貓妖來看診，那老頭兒不親自上來迎接？”
    “蘇爺，咳咳咳……”男子也顧不上滿頭滿臉的塵土，隻咳嗽著抱拳行禮，“您最近來了就把洞口踢得塵土飛揚的，大夫大把年紀的受不住，就派小的來了。”
    “嗬，他那沒本事的庸醫，請他吃灰是看的起他！下次再這麼怠慢，蘇大爺我請他吃拳腳！”
    雖然踢土揚塵的蘇燕子自恃將懷中人兒抱的極穩，可這輕微的晃動還是招惹了懷中人兒此刻嬌弱的腸胃。
    小腹處傳來的陣陣絞痛喚醒了昏睡的人兒，他微微睜開那黑珍珠般的眸子清泠泠的道，“瘋燕子你亂晃動什麼？是不是我這三天兩頭病入膏肓的惹得你厭煩了……想快點把我弄的疼死，你再找個新歡是吧？”
    雖然知道這是顧若初一貫挑刺兒的性子，可這番話還是如一根鐵鋼絲一般通過耳膜狠狠刺入蘇燕子心裏。“有我和這群庸醫給你當挑刺兒的營生還不夠？怎麼連自己都挑刺詛咒起來？”
    “你咒也沒用，貓尚且有九條命！你這比貓還好看千倍的貓妖就有九千條、九萬條命，想死都比登天還難呢！”掩飾住心中的擔憂和難受，蘇燕子露出一個痞氣的笑容又貼了貼顧若初微涼蒼白的麵頰，才拱手把心愛的人兒交給那個灰頭土臉喪氣的立在一旁的男人。
    “給你蘇大爺好好治，要不真讓你們這些庸醫和嘍囉們長眠在地下！”
    地洞比起地上的光線來要昏暗許多，對於身體虛弱的人兒來講，本應該更易於疲倦和入睡——可是顧若初的那黑珍珠般的眸子卻睜的更大了一些，神誌也不似剛才那般痛苦而昏沉。
    最近腹痛發作的已經很是頻繁，可他還是冒險又服了一劑鬼眼醫給他的毒藥——薑太公釣魚之計已施，可那條魚兒是否上鉤卻還是沒個準信兒——這兩天，並沒有聽蘇燕子說起任何關於鳳幾何的消息。
    難道是自己判斷錯了嗎？鳳幾何並不是那個明嵐？
    他需要來鬼眼醫這兒親自問問清楚。
    可那種疲倦和昏沉，卻在將要進入鬼眼醫所住的密室時，再度湧來。
    這本就脆弱的身子，真是要被自己折騰的不行了嗎？顧若初在那灰頭土臉的男人懷裏勉力撐起身體，想竭力保持清醒——可惜隻輕微動了動身子，眼前的光線便紛揚消逝而去……
    “龍不屈，你瘋了！那美人兒身上本就有我種下的奇毒，你再給他亂喂毒藥，會要了他的命的！”
    “王爺最疼惜的人真出了事兒，我們都活不了！”
    “若到頭來都是個死，我才不聽你這狗娘養的差遣！虎落平陽的滋味，真他奶奶的難受！”
    ——小腹處的絞痛再度喚醒顧若初的意識時，先傳入耳的是鬼眼醫尖銳的謾罵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