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隻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初藍緩緩地睜開眼睛，盯著屋頂上露出的大窟窿，寒風不斷地從破碎的草絮鑽進屋來，輕而易舉地穿透他身上薄薄的一層單衣，他簌縮地顫抖了一下，把身上已經破敗不堪的被子又緊了緊。
    冬天總是這樣漫長啊，他忍不住想，漫長地讓人幾乎忘記了時間的存在。
    門外忽然傳來一陣喧鬧聲，他掀開被子從床上坐起來，一陣暈眩襲來，他急急地捂住胸口以防自己呻吟出聲，就在他恍惚的瞬間，門被一股大力踢開，他艱難地抬起頭看向門口，內侍總管那對他來說太過高大的身軀已經三兩步走到他床邊，驚雷一般沉重的巴掌落到他臉上，他被打得跌落到了地上，鮮血從鼻子裏流出來滴落到縞素般雪白的衣衫上，暈染成一朵嬌豔欲滴的梅花。
    “這都什麼時辰了，你怎麼還在這裏偷懶？園子都打掃了嗎？還有，聽雪庭的雪都積到了腳踝，主子們踩著了是要打滑的。你自己不惜福不要緊，可不要連累了整個掖庭司的人跟著你受罪！”
    內侍總管高進在屋中唯一一張椅子上坐下來，四下裏看了看，舊到不能再舊的桌上擺著一套雲白的茶具，雖然已不甚新了，但卻是說不出的雅致精巧，他抄起來拿到手裏細細把玩，這時那安靜的跪在地上的人卻有了一點兒波動，揚起頭神色略顯緊張地看向他的手，嘴唇動了動想要說些什麼，卻終於還是寂靜無聲。
    “很重要，這個東西？”高進向他晃了晃手裏瑩潤的茶杯。
    初藍小心翼翼地點點頭，那是在這個世上娘留給他的最後一樣東西，也是他活在這世上最後一點念想，彌足珍貴。
    “很好。。。。”
    高進那布滿皺紋的臉上忽然擠出一絲詭異的笑，他的手高高揚起，茶杯如一隻斷了翅的鳥兒一樣緩緩地跌落在地上，瞬時碎成無數片。
    不！不！
    初藍聽見自己心裏的一聲尖叫，像是鬼魅一樣撕裂他的耳膜，他狼狽不堪地爬過去，把地上的碎片愛憐地拾起然後小心翼翼地抱進懷裏，尖銳的瓷片透過薄衫刺進他的血肉，他卻不覺得疼痛，隻是近乎執拗地抱住它們，似乎它們就是他在這世上最後一點溫暖。
    “記住，把園子和聽雪庭都打掃幹淨，否則。。。你知道掖庭司的規矩！嗬嗬嗬。。。”
    恍惚中，那人已經帶著勝利的笑容得意地離去，他怔怔地坐在冰冷的地麵上，淚水順著眼角淒涼地滑下，嘴角卻自嘲般地勾起一絲淒苦的笑容，娘，你說過要讓藍兒好好地、開開心心地在這世上活著，可是您看，這些人並不想要藍兒開心啊，藍兒終究隻是一個卑微的奴仆，不配得到幸福的眷顧。
    他扶著椅子勉強地支撐起身體，跌跌撞撞地朝外麵走去。
    昨晚的雪一定很大吧，他甚至能夠聽到它們落到屋頂的聲音，今日又該是一個疲憊的日子，他任命地拿起靠在牆邊的落帚，不管怎麼樣，他總是要活下去的。
    後園的小路積了厚厚的一層雪，被人踩過之後留下了大大小小淩亂的足印，他輕輕地踏上去，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像是小時候娘給他買的糖葫蘆，嚼在嘴裏一陣清脆的響聲，然後，就是沁人心脾的甜蜜。
    隻可惜，那一切早已成為了過去。
    正午濃烈的日光逐漸從正殿移到後園，初藍抬起袖子擦了擦額上的汗珠，揚起頭看了看已經清掃幹淨的園子，一陣熟悉的痛楚襲上心口，他微微俯下身低低地咳嗽了幾聲。
    在原地立了半晌，他才邁開步子向前殿走去。
    腳步開始虛浮，連手裏的落帚都沉重地幾乎不能握住，他強自穿過長長的雕花遊廊，輕闔上眼睛靠在殿前的柱子上微微喘息。
    有一瞬間，他幾乎以為自己就要這樣昏睡過去。
    “呀，初藍，你這小子怎麼在這兒睡起來了？”
    初藍艱難地睜開眼睛，掖庭司的老宮女張庭正抱著一堆綢衣關切地望著他，布滿皺紋的臉上是看透世事的明晰和善意。
    她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額頭，“病了嗎，這孩子？”
    他搖搖頭，蒼白的臉上綻開孩子般單純的笑容，竟耀眼地讓人無法移開雙目，“張嬤嬤，我沒事的。您，用不用幫忙？”
    “不用，不用——”她朝他擺擺手，眼角的皺紋因為笑都擠到了一處，“張嬤嬤雖然是一把老骨頭了，但是幹這點兒活還是沒問題的，你沒事就好，一會兒君上就要從這經過了，你自己注意著點兒，不然內侍局那些人又要有話說了。”
    “謝謝你，張嬤嬤。。。。”
    他朝著她走遠的背影輕輕說了聲‘謝謝’，在這個人情傾軋，世態炎涼的深宮，恐怕隻有張嬤嬤是真正關心他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