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傷塵往事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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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落霞村的月亮一直很亮很美。夕歌靠在窗口的時候,總忍不住如是想。原來在西安的時候,她有好幾個下人圍著,剛入夜便有人伺候著睡下了。醒來了便又到了第二天的早上。每每要拿月亮做個對比的時候,卻發現原來在西安的記憶中,沒有月亮。
    “嗯”極輕的一聲呻吟打斷了夕歌的思緒,她有些驚喜轉身看向床上。
    借著月光,隻見床上那小屁孩那滿是刮痕的臉正微微皺起,似在忍耐一件極其厭煩的事。夕歌走近床邊,仔細一瞧,卻發現這人的臉色有些不對,臉上竟然依稀出現幾抹不正常的嫣紅。心下一驚,暗叫一聲,“不是吧!”手便往額頭搭去,隻覺得一陣灼痛襲上手背。
    “怎麼就這麼燙了?”夕歌咬著牙恨恨地說,“這麼晚往哪兒給你找藥去!”
    早知道這麼麻煩就不救他了,夕歌蹙著眉,有些幽怨地看著那正在與病魔掙紮的仁兄。心中一念三千,都怪自己,沒事幹嘛尖叫把鄉親招來圍觀,圍觀也就罷了,偏自己又在乎已經臭到不行的名聲,把人給撈上來了,救上來也罷了,沒事幹嘛對著月亮傷春悲秋,正好看到這人燒得快沒氣了。想到此,夕歌幽怨抬起頭看著月亮,沒事你這麼亮幹什麼?!
    “嗯”,重重的一聲呻吟拉回了夕歌的視線,夕歌重重的歎了口氣,無奈地對他說:“你再‘嗯’也沒用,沒藥我也沒辦法,現下隻能給你打點水來,降降溫了。”說完,便轉身走出房門,不一會兒,端著一個缺了近半邊口子的木盆子進來,把水擰幹,一塊方巾便敷上了灼熱的額頭,又是一聲極低的呻吟。
    “忍著點,等天光了,我就去後山給你找幾味藥來。”
    看著那滿是刮痕的臉,時而蹙起時而伸展的眉,明明痛得張開大口,最終卻隻發出微弱呻吟,想是在昏迷中亦要逞強吧。月亮冷得一絲風都沒有,連時常能聽到的蟬鳴也不知所蹤。夕歌心裏突然酸酸的,忍不住用手輕輕撫摸那已幹澀的血跡。每繞著一個傷口輾轉,心裏就像被極細的針錐了一下,那種細細的疼,短促而突然。手指漸漸滑到臉龐,突然手被猛力一扯,狠狠地摁在床邊。
    “你幹什麼?!”那原本該閉著的眼,突然一下亮得像兩把刀子,夕歌一驚,下意識地抽回手,卻發現被箍得生疼。
    “我~”慌亂地張口欲解釋,那小屁孩卻頭一歪,眼睛竟又閉上了。
    原來還是在昏迷中,夕歌心口一鬆,低低地歎了口氣。待到想抽出手來的時候,已是半分都動不了。
    看來今晚注定不得好眠了。
    小屁孩,看你裝扮定是大富大貴之人,記得要多拿銀子來報答我!
    若有銀子,我還不算太虧!
    夕歌怔怔地想著,神思不知不覺就恍惚起來。
    二娘的尖叫聲和窗外的一縷朝陽一起落在床邊,感受到刺耳的聲音和微微暖意的夕歌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此時的陽光已細碎地撒在那安睡的臉上,與那猙獰的傷口一明一暗糾纏在一起,夕歌看著看著,覺得似乎明白了些什麼,又好像並不明白。搖搖頭,笑了笑,暗說自己多心,伸手探試溫度,可喜的是已降了溫。
    這小屁孩還真能撐,夕歌心情不由得好了許多。
    轉頭看著二娘的時候,二娘的臉正因憤怒扭曲著,繼而她的身子也跟著扭曲起來。她的頭發今兒是精心梳過了,雖然無翠玉點綴,仍不失半點風味,想來是爹回來的緣故。夕歌心中暗笑,二娘多年得寵果然還是有些道理的。
    隻聽得她冷冷一笑,“什麼好貨!平時擺那個狂樣給誰看!”
    夕歌輕輕一笑,這苦日子裏,總有人拌嘴逗趣,倒也是苦中有樂。
    “夕歌不知何謂狂樣,但‘潑婦’的風韻二娘倒是展現的十足十啊!想是在那青樓中,被調教得極好。夕歌這廂受教了。”還故意朝她作了個揖。
    “你~!你~!”二娘被堵得臉上青白交加,指著她說不出話來。
    戳人需戳痛處,一個青樓出身的身份,二娘,這場口舌之爭從一開始你就是敗局。夕歌挑挑眉,瞥了她一眼。家已麵徒四壁,沒準明兒黎國的大軍開過來,就隻剩個房蓋了,還在斤斤計較的正室身份,到底是為著什麼?
    夕歌當然不明白二娘的心思,她為正室所出,生下來就被眾人捧著,當然無法明白那種被人用眼光踩在腳底下的滋味,雖說是一房小妾,因是青樓出身,別說其他的妾室看不起他,就是普通的一個丫鬟打心眼裏也瞧不上她。忍辱負重這麼多年,姻緣巧會,許是上蒼憐憫她,從西安一路逃到梧州,他的身邊隻餘下自己相伴,原以為出頭之日就要到了,然而那人卻遲遲沒有表示。雖然這個家已不是當年那榮華至極的望族,她隻想站在他的身邊當他的妻。雖然那如桃花般灼灼的女人早已逝去,那華美的貴公子也被顛沛流離的生活折磨得消去了一身耀眼的風華,她依舊想做他的妻。那是很多年前酒酣耳熱後的甜言蜜語,花前月下的拳拳誓言。她永忘不了他醉眼看著她,紅色的酒漬在白衣上潑成一朵朵極豔極豔的紅花,他說,“你做我的妻吧!”許是那天罩著宮紗的燈火太美,又許是這個誓言本身太過迷人,她忍不住放下一切精明,放下防備,相信他,做他的妻。久了,竟是執念,每被人傷害一次,這念頭便刻進骨血一分。眼看離成功隻有一步之差,偏偏又遙遠得如同天邊一樣。雖說,夫妻情深,丈夫如此厚待妻子,可見自己的丈夫到底也算是可托之人,但是,自己這近10年的辛酸又算什麼?說到底,還是,意難平!
    二娘一股無名怒火愈燒愈旺,指著夕歌的臉就是一啐,“呸!”繼而大聲罵道:“什麼尊貴的主子?!不過也是見著男人就發騷的小蕩婦!克娘克夫的孤煞星!”想她平時原本就有幾分尖酸樣,此時氣極,什麼汙言穢語也並不避諱,倒把平日裏那些潑婦的模樣兒學了個十足十。
    “二娘與其在這兒幹生氣,倒不如在父親麵前哭鬧一場,興許頂些用,撒嬌拿癡豈不正是二娘的本行?”夕歌冷冷地譏嘲,“至於發騷,二娘您是行家,夕歌不敢造次!”隨後轉身出去,收拾東西便上山采藥去。氣得二娘直跳腳,口中直罵道:“賤蹄子!---騷貨!----煞星!”卻也拿她沒辦法,她們一家的生計主要還得靠夕歌賣藥草來維持。嚴子舒的詩書經綸、滿腹錦繡文章在這亂世中也隻能用來發牢騷和抄書了。幸而還是較為安定的梧州,才有文人墨客和達官顯貴有閑情行些文雅之事,傳抄詩詞歌令。也幸而有他們,嚴子舒還能掙些錢鈔貼補家用。
    所以當夕歌拿著藥鋤背上竹簍,驕傲地摔門而去,除了跳腳罵“賤人”外,她別無它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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