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珊刻意邁著輕盈的步伐，抖擻精神起來，神態自若，盡量壓抑著激動的情緒，不讓秦可發現她半點的敵意。
    秦可定目望著久違了的瑞珊，嘴角不其然翹著，齜著牙，咧著嘴，久久不下，像一個癡癡呆呆的病人。
    他的目光和笑臉令她很不自在，但她仍保持著優雅的神態，再向他回以令人看得心甜的微笑。
    「很久不見了。」秦可不禁要說，兩眼放亮，因為瑞珊比以前更明豔照人。
    瑞珊點點頭，施然坐了下來。秦可即遞上餐牌。
    「先點些什麼吃吧。」秦可說。
    「你要點些什麼？」瑞珊一邊掀翻著餐牌問他，秦可才從迷夢中醒了過來，但忘了收起笑容，仍是那麼傻頭傻腦。
    「隨你的。」秦可嘴裏溫溫吞吞的答道。瑞珊稍為抬眼瞥了他一眼，心裏笑著他古怪的表情，但另一方麵也很受落，因著有一個如此為她著迷的癡漢。
    「那就由我點吧。」她再不願意花太多時間在這骨節眼上，忙著向侍應揮揮手召喚他來。
    侍應不一會便恭恭敬敬的踱了過來。他穿起了餐廳筆挺的製服，彬彬有禮，態度誠懇，是一個充滿朝氣的男生，一眼被一綹長長的黑發遮掩著，形造了一點點的神秘感。
    「兩個A餐。」瑞珊向侍應說，二人目光相碰，電流像接通了。
    待侍應要離開的時候，秦可忽然截住了他，說：「要太陽蛋。」
    「即不反過來煎嗎？」侍應說。 秦可點點頭。
    待侍應離去後，秦可對瑞珊說：「Sunnysideup，是你教我的，又是你最喜歡吃的。」
    瑞珊眼底即閃爍了希萊的麵孔，可是一瞬即逝，留不住。
    也好，此時此刻是不適宜緬懷他的。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可她卻沒留意突然發酸的鼻頭，趕緊用折起了的手指關節按按它，這才舒緩了一點，止了差點兒要爆發的淚水。
    她深深的透了幾口氣，心情始平伏過來。對此，她似乎愈來愈熟練，大概是因為經驗多了，收放情緒的能耐也提升了。
    她強笑著，忙著找個話題轉換一下心情。
    「近來怎麼樣？」瑞珊想了好幾回轉，沒想出個好話題來，唯有問這個像似慣例的問題。
    「沒什麼，十年如一日都是忙著經營武術學校。」秦可吃吃的道。
    「生意好麼？」瑞珊續問。
    「十分好，不知怎的，新的一輩大都喜歡武術，而我的學校是全港最好的，所收的學生當然多，忙得我不可開交呢。」秦可當說到自己的偉績時，顯得眉飛色舞，趾高氣昂。
    「那就好了，你的武學後繼有人了。」瑞珊背著良心的說。
    「唉，他們算是什麼材料？他們有的來自財大氣粗的富戶，有的來自目不識丁的家庭，以為學了武藝就可賺大錢，改變生活，嘿，弄得我真的哭笑不得。」秦可說時神情輕蔑，根本看不起他的學生，隻是為著金錢而讓他們進校。
    「不是吧，有你教導不會太差的吧。」瑞珊畧為阿諛一番。
    「哈．．．．．．，現今的青年，真的一蟹不如一蟹，急功近利，又不肯吃苦，想得到的又要別人多，太不象話了，我倒想說他們應修讀坊間某某的興趣班打發一下時間好了，免得浪費金錢。」秦可說。
    「你認為是浪費金錢嗎？沒有他們的奉獻，你也活不成呢。哈。」瑞珊說。
    瑞珊說到這句話，目光驟然變得銳利，恨不得目光能變成千支萬支的利針，深深的戳進他的心房，很想很想他這一刻就活不成。
    瑞珊不自覺地定目望著秦可，秦可發現了，以為她在發情呢，以為她真的回心轉意，有意向他投懷。
    隻不過是自作多情罷了。
    其實他未能完全了解她的性情，隻一廂情願的構造連篇逗自己歡喜的幻想。他也許是不自覺的。
    在瑞珊的麵前，秦可似沒有了自控能力，像小童般有著很多很多不設實際的幻想。
    練功是苦悶的，是要恒久磨練的，要捱過這段歲月，除了堅剛的意誌外，還要靠著這些幻想，不斷地誘動他向前，或許這就是他的原動力，比習武的興頭還要強多倍呢。
    秦可也不自覺地望著瑞珊，笑得嘴角也生硬了，差點口沬也要淌下來。
    他愛望著她，等了不知多少日子，他才可如此單對單，麵對麵的互望著，求之不得，彷佛要把從前所失去的錯過的都要在這趟會麵中掙回來。
    她仍是秀色可餐。
    秦可伸手擦擦鼻子，抺去了他剛才的洋相，說：「哈，要不是他們付得起學費，我真的無興趣教他們呢．．．．．．我也是看在金錢份上啊。」
    「所以你當不成藝術家！」瑞珊借機揶揄他。
    「如我不貪錢，當了藝術家的話，我早就餓死街頭了！」秦可自嘲一番。
    兩人不約而同地大笑了幾聲。
    笑罷，秦可兩眼變得情意綿綿的望著瑞珊說：「再見到你真好，沒什麼比這更好了。」
    瑞珊公式化的垂首而笑，故作靦腆，聳一聳脖子，隨手用指尖把一綹發絲撥在耳朵後，不經意的露出亮白膩滑誘人的脖子。秦可大為振奮，內心更是忐忑不安。
    侍應把兩份早餐放到他們麵前，各有一顆色澤鮮豔顫悠悠的太陽蛋，誰看了也想吃一口。
    瑞珊苦笑了一下，鎮靜了情緒，然後執起刀叉子進食。
    她隻是切了太陽蛋周邊的蛋白來吃，似乎沒意思吃那個做得不錯的晶瑩瑩的蛋黃。
    秦可看得奇怪便問：「為什麼不吃蛋黃？」
    瑞珊想了想，微笑地說：「它太美了，不想戳破它。」
    秦可不明所以，但又不好再問下去，隻吃吃的笑著，始發現唇上已沾滿了蛋黃的汁液，即感到尷尷尬尬的，拈起了紙巾抺抺，弄得一大片黃，趕緊把它折迭起來，不讓她看見。
    其實瑞珊全個過程都看到了，隻默默垂頭不語，回避他那個傻兮兮如孩童的樣子，免他窘困。
    餐廳內的顧客愈來愈多，一下子便座無虛席，剛才的寧靜頃刻被粉碎了。各人都你一言我一語，湊在一起成了一團嘈嘈雜雜的聲音。
    「失陪，我要去去衛生間。」瑞珊站了起來，便往衛生間的方向走去。
    她一邊走，一邊想，步伐有點遲緩淩亂，像猶豫著什麼似的。心下終於想好了，吸了一口氣，氣昂昂的再向前邁步。
    她在一窄道上遇到了剛才招呼著他們的那位侍應，他向她點點頭，笑了一笑，然後擦身而過。
    她趁著無人察覺的時候，向他招招手，對著他微笑。那侍應即回以微笑，朝著她走去。
    「可否給我幫忙做點事？」瑞珊掛著甜蜜的笑臉，誠懇的請求他。侍應點點頭，服務顧客是他的份內事，他當然不會推搪。
    「有什麼可以為閣下效勞呢？」侍應彬彬有禮的問。
    「你可否替我交這份禮物到23號台的那位男仕呢？」
    侍應似乎認出了她，記得起她正和該男子共進早餐呢，心下覺得有點奇怪便問：「嗯，為什麼你不直接送給他呢？」
    「太難為情了．．．．．．而且我也趕著要離開啊，勞煩你。」瑞珊側著頭，垂下了眼，揚起了微笑，故作害羞的樣子，隻欠未能脹紅了臉罷了。
    想騙過人，就要能演，而且是隨時隨地都能演。
    這從前她是不懂的，可現在卻愈來愈純熟了。
    能演，因為已能把對人的真誠放下，沒有包袱，輕鬆自在，什麼也能做得到似的。
    虛假？誰不是這樣？有幾多人能以內心的真麵目示人？以真麵目示人能在這個虛假的世界生存嗎？
    每個人無論怎樣也會學得一點點虛假的，有專家說這是「生活的藝術」，心理學家說這是「自我防禦機製」。
    不信？看看鏡子中的你便可知了。
    「嗯．．．．．．」侍應遲疑了一陣子，因為這不是慣常做的事，瑞珊亦隻不過是一個陌生人。
    瑞珊即打開手袋，掏出幾張百元鈔票遞到他麵前，侍應見到如此巨大的打賞，眼睛也睜大了，可他沒想過要收下它，反而縮起了兩胳臂，一邊在胸前搖擺著手掌，一邊往後退，退至牆腳下停下。
    瑞珊以為他嫌少，又再另外多掏幾張鈔票出來，與手上的湊在一起，重新端到他麵前。
    侍應不由得脹紅了麵，不知所措，猛搖著頭示意拒絶。
    「錢沒錯是少了一點，但請你幫幫忙。」瑞珊輕柔的說，有意無意的張大了眼睛，露出讓人同情的神色，使侍應心兒蕩漾了一陣子。
    說到底他隻不過是初生之犢，正直青春期，真正麵對女生的經驗不多，這趟對著如此迷人的女生，真是措手不及呢。
    「我不是嫌少，其實．．．．．．」未待侍應解釋完，瑞珊更急不及待地把鈔票硬塞進製服背後的口袋裏，縱使他仍搖著頭揮著手，侍應又覺得不好去把鈔票抽出來還給她，反怕她不悅，隻好默然接受了，即答應幫忙她。
    瑞珊終於成功地令到他屈服，令他難以拒絶。
    侍應其實心下也覺得奇怪，隻不過是這麼舉手之勞，要麼會這樣厚酬他呢？
    他回頭望望已逐漸離去的瑞珊，心頭有一股莫名其妙難以形容的奇怪感覺，可是要回頭拒絕她也已經太遲了，因為他口袋內塞滿了鈔票，這代表了一個對她的承諾。
    他好奇地用目光草草的算著那些鈔票的數目，可它的總值卻又相當吸引，可比得上在餐廳辛勞忙碌一整天的工資了。
    其實瑞珊沒有離開，她隻是離遠的望著秦可。
    秦可見瑞珊遲遲未回來，心下焦急了，怕她會遇上什麼意外？但反過來想，這未免太過慮了。
    其實最害怕的，是她不辭而別罷了。
    回想剛才自己有否失言令她不快，可沒找出答案。
    但願她不會因此而以後都不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