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節:第一次的接觸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8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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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胖子飛快地揚起兩手在兩眼角上抺了一把,把眼淚拭去,怕被別人看到他流淚的醜態。
    “我隻是不敢對她說,一直都沒有說,代價原來是這麼大。”他長長的籲了一氣。
    “我不知她在那裏,不知她是生是死,沒法聯絡上她,見她一麵。隻要能再見她一麵,我死也滿足了。”他搖搖頭,不時顫抖著。
    “我要是再見到她,我一定會對她說我愛她。人將就木了,還有什麼要怕呢?”這個恨錯難返的死結,令他的身軀時而冷,時而熱,起伏不定。
    噗嘎一響,他手上冰冷的啤酒樽被捏得應聲爆開,玻璃碎片向四周飛濺,散布滿地。他的下頷被碎片割傷了一道,鮮血從傷口的上端流往下端,繼而聚成了一小滴,然後變成了一大滴,往下頷底反地心吸力地倒流至脖子,再溜進衣衫內,在衣衫上留下了一片紅紅的血漬。
    他默不作聲,神情黯然肅穆,血在流,傷口的痛已不算是痛,因為他內心的痛比任何的痛更痛。
    是任何藥物都治不了的痛。
    觸不到它,隻任它肆無忌憚地遍散著全身。
    “我是粗人一個,以為不會有人愛我......”胖子低聲地嘀嘀咕咕。
    瑞珊一邊替他包紮傷口,一邊重新去觀察他。
    他不修篇幅,形態粗獷,但想不到會有一顆癡心。
    不單她感到訝異,就連常常跟他一起買醉的酒客也十分愕然。
    這胖子是此酒吧的常客,每天下班後無論喝酒不喝酒,都會來坐坐和朋友寒暄一番,湊湊熱鬧,但無人知道他的背景,無人了解他的內心世界。
    直至此一刻,他眼看克洛如此對待有心人,有點看不過去,像在重蹈他昔日的覆轍,不吐不快,借著幾分酒意直要把他教訓教訓一番。
    豈料把自己心底裏最痛的已結痂的瘡疤也一並重新揭了起來,彷佛回到了昨天。
    一段段與愛人僅有短短的片段,朦朦朧朧的在袋海內一再回放。
    相處的時間太短,相隔的時間太長,已記不清她的麵貌,她的輪廓。恨自己留不住她,連她的影子也留不住。
    就連最後一次看到她是何時都也記不起了,一片混沌,一片迷蒙。
    那已久違了但毫無消減過的陣痛又從心坎裏蔓延,像千隻利爪糾纏著渾身的血脈,抑製著呼吸,那昔日的記憶又再重甸甸的壓著他的心神,像又要死多一遍。
    克洛經營酒吧多時,遇過不少酒後大吵大鬧的酒客,日子久了,他都有其應對的方法。但酒後涕泗縱橫的卻是第一次遇見。像遇著在飲泣的女生一樣,不知從何入手。
    克洛緩步走上前,輕輕按在他的肩膀,順勢揑了一記,以作安慰。
    怎知胖子伸手拉著他的手,一把把他拉了過去,他一個踉蹌便跌坐在椅子上,恰好跟胖子麵對麵而坐。
    “小子,記著,遇到愛人就千萬要珍惜珍惜,這是緣份,溜走了就不會再來。”胖子目光如炬般瞪著克洛,像要把這句話刻印在他的眼底裏,要他銘記在心。
    克洛點點頭。
    胖子斜睨著在旁為他包紮的瑞珊,然後一手抽起她搡到克洛的懷裏。克洛自然反應地抱著她,溫香軟肉抱個滿懷。
    兩人都停住了,貪婪地獲取多一些對方的體溫,對方的溫柔。
    “小子,這才對嘛!”胖子終咧嘴而笑,一份滿足感湧上心頭。
    眾人即一起哄笑起來,巨大的笑聲把酒櫃的玻璃敞門也震得嘎吱嘎吱的作響。
    一酒客見眾人興致勃勃,便手持著兩樽啤酒掗給兩人,“喝吧!喝吧!今晚便喝個爛醉吧!佳偶天成,由今天開始你們便是一雙一對了。
    瑞珊一臉窘色,即甩開克洛的兩手,轉過身又走往廚房忙去幹活,來避開眾人的訕笑。
    克洛接過了啤酒,仰起頭來一飲而盡。胖子又把克洛推向瑞珊,兩人撞成一塊,繼而開懷大笑,又一口氣喝下一小樽啤酒,喝得兩頰泛紅。
    一時又笑得肚子也彎了,左手硬巴巴的擱在桌上,然後歪著身子枕在桌麵上,未幾便呼呼入睡,發出呼嚕呼嚕的鼻鼾聲,引得眾人笑盈盈的。
    突然間鼻鼾聲也沒有了,背部也止了起起伏伏,但眾人都不以為然,繼續舉杯暢飲。你一言,我一語,一陣陣熱鬧的喧嘩聲又再打破了寧靜,酒吧洋溢著歡欣的笑聲與歌聲。
    又過了一段時間,有人帶著醉意走到胖子身旁猛推了他幾下,向他咕嚕什麼似的。看他屢喚不醒便索性傾斜酒瓶,衝他的腦袋撒下啤酒。
    冰冷的啤酒從他的兩腮流過,所有的頭發也被濡濕了,但他卻沒有醒過來。
    眾人都愣住了。
    一個瘦骨嶙峋的矮漢麵掛著傻笑,笑得瞇縫著眼,上前推推他的肩膀,依然沒有反應。繼而將手指頭按在他的頸側,再按按他的手腕,然後即往後倒退了幾步,不慎失去平衡,狼狽地倒跌在地上。
    “他......他死了......”眾人大驚,克洛搶上前再迅速地檢查他的脈搏。他望著瑞珊一臉驚惶。
    “怎麼辦?怎麼辦?......”克洛急得想哭,但又按捺著快要爆發的情緒,盡量保持冷靜,因他心裏知道這不是驚慌的時候,定要在這危急關頭設法爭取時間去拯救他才是。
    他一手握著胖子的手腕,兩腿微微屈曲,把頭躥到他的胳膊彎下,圖把他扶到地上,詎料感覺得到他背部有些硬物隆起,前臂更被咬了一記。
    克洛驚恐得放下胖子,但見他的衣衫突然裂開,一個像頭顱慢慢地嘎啦嘎啦的穿破他的皮肉凸了出來,然後又見兩隻手同樣伸了出來。
    一個血淋淋中年女生的上半身活然露了出來。
    眾人大驚,要走的走了,要退的也退了,剩下零星的數名酒客仍然圍觀著。
    她緩緩地抬起頭來,目光在酒吧內轉了一圏,再轉身望著伏在桌上的胖子。
    紫色的淚水由她眼眶裏傾瀉而出,她蹙著眉頭,強抿著嘴,想哭不敢哭。
    她繼而張開了兩手,輕輕地伏在胖子身上。
    “我聽到了......我終於聽到了......我終於聽到了你說愛我了......”中年女子再把他抱得更緊,表情轉而變得滿足,淚水也稍稍放緩下來。
    “你是誰?”克洛以和善的語調問她。
    中年女子微微抬起頭來,轉過頭來注視著克洛。“我就是他口中所說的她。”她柔媚的道。
    眾人都倒抽了一口涼氣,難以置信的表情。
    “對不起,累你們吃驚,我不是妖麼鬼怪,我不會傷害你們的。”女子用輕柔的聲線安撫眾人。
    那中年女子續道:“要是沒有了當天,就沒有意外會發生,我們會變成怎麼樣......?”
    她一麵蒼桑,道出她和他的故事:
    他名叫碩明,而她叫玉蘭。兩人在念小學時認識,兩人不是同班學生,但自從碩明發現玉蘭後,每每有空便偕幾個同學走過去鄰班房偷偷看她。
    其實同學們的目標不是她,而是另一個長相更美的女生,但碩明隻心儀在該班中的玉蘭。
    自從得悉美女生已名花有主後,同學們偷看她的興致大減,最後隻剩下碩明獨個兒偷看她。玉蘭起初仍以為他是偷看美女生的,但卻覺得他的目光經常停留在自己身上,屢次故意突然回頭望他,終於證實了她的猜想是對的。
    然而,這更令她不自在,上課、溫習都不能集中精神。日子久了,才發現自己就算碩明沒有來偷看她,她都會想念他。
    這份想念漸漸變成期待。
    她每天都想看到他,隻要知道有人在關顧她,她心裏便有一份滿足感。如他沒有來的話,她就覺得若有所失,什麼事也不會令她快樂,一天也白過了。
    一天, 碩明憋足勇氣,特地騎著借來的自行車,在校外門口等她放學。
    玉蘭輕飄飄地步出校門,她的目光跟他觸碰了一眼,然後落在那自行車上,抿嘴笑了笑便又俏然彈彈跳跳的走開。
    碩明呆呆的騎在自行車上,沒有作出什麼行動,眼巴巴的目送著她離開,漸漸消失於眼前,暗歎一個大好機會又白送了。
    相同的畫麵,相同的動作,大概也重複了十多次,每次的心情都是由興奮地迎接她來開始,以失落地讓她離去作終結。
    碩明外形雖較一般學生健碩,但論膽子卻小得可憐,連他也恨自己太窩囊。
    走上前對她說聲好,真的是一件難事嗎?
    眼看別的同學一走出校門便牽著情人的手甜蜜蜜地離開,心裏不是味兒。既羨慕,又妒忌,又自卑。
    羨慕是因為有些長得較為俊朗的同學,每天所伴隨的情人天天都不同。
    妒忌是因為那個最令人討厭,瘦骨嶙峋,走路時弓起背縮起膊的同學也有女生愛他。
    自卑是因為在同學們眼中毫不起眼,男子氣慨欠奉的書呆子也有長得不錯的女伴相隨。
    種種的狀況,種種的事實,一一放在眼前,全都是一種對他的自信心的打擊。
    他不想這樣,但又可怎樣?
    他隻是重複又重複著騎自行車接載玉蘭回家的空想,這段空想隻會在他腦袋內發生,未曾實現過。
    玉蘭又何嚐不好過,眼看有他已踏出了一步,天天都期望他能踏出有建設性的第二步,藉以承認,藉以肯定,藉以證明他對她的愛是存在的。
    然而,碩明是從沒有想過要放棄的,他沒有放棄的部份就是每天都不辭勞苦,不分晴雨,不厭其煩地偷偷的提早別人五分鍾衝出校門,花五分鍾勁跑到停泊自行車之處領車,然後又在兩分鍾之內如風似電的往回駛到校門,憋著氣喘,扮作不經意地挺著胸膛,斜著膊等玉蘭步出校門。
    誰人知道他的用心?
    隻得玉蘭知道。
    縱使她全然知道,但身為女生也得保持應有的矜持。
    但這個矜持卻窒礙了兩人的發展。
    他愈來愈怯懦,她愈來愈焦灼。
    直到有一天,碩明如常騎著自行車來到校門前,如常像鴨子般長長的伸著頸子左顧右盼等她出來。
    但當他真的看到她時,他又即目光閃縮,逃避她的眼神。玉蘭見他如此令人沮喪的舉措,心下有了點點怒火,站住定目盯著他,看他怎麼著。
    怎料他更進一步的「萎縮」,怯怯懦懦的假意打開書包找什麼似的,逃離她的視線,漫無目的地磨蹭著。
    此時,她更火冒三丈,大步流星地走上前,一屁股的側身坐在他的身後,一手纏著他的腰,粗氣尖聲地嚷,“開車!”
    碩明實時魂不附體般,不知如何是好。
    一,是因為他從未聽過她如此這般的惡氣滿盈,跟他心底裏的印象毫不相附。
    二,是因為他從未跟女生如此這般的親近過,尤其是擱在他腹前的胳臂,輕軟乏力,但又充滿女性的溫柔,十分誘人。
    如果轉過身來擁抱她不是一種冒犯,他定會第一時間擁著她。
    在這種情況下,碩明不得不依她行事,於是便狼狽地踮著腳,把重了很多的自行車一把駛出馬路上。
    一路上,碩明最在意是在他腰間她的手,時而恐她纒得不夠穩,很想她用雙手纒,但又不敢言出於口,怕她誤認為他有不軌的企圖。
    就這樣她們同坐一架自行車,在馬路上左穿右插,好不快樂。
    迎麵吹來的風雖冷,但吹不冷內心愛情綻放出來的熱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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