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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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笛聲聲催旅人。
那行色匆匆的是歸人還是過客?
客輪的甲板上陸續站了些已經上船的旅客,倚欄一溜兒朝岸上送行的人揮手道別,喊的喊,嚷的嚷,放眼瞧去,船上岸邊密匝匝一片全是人,有吆喝著的小販穿梭其間,有警察在執勤,有便衣模樣的人在盤查旅客,一時喧鬧異常。
一對父女正慢慢隨人群往舷梯那邊走。
小姑娘被父親單手抱在懷裏,一頭天然的小卷發,胖胖的胳膊攬著男子的脖頸,後排等著登船的旅客見她長得蠻可愛就逗她,問她“你幾歲了呀,叫什麼名字呀,你媽媽呢”諸如此類的話,小姑娘有條有理地一一回答,她非但不認生,還聲音粉脆地唱了支兒歌,大家都樂了,她被旁人一誇就笑得直往父親懷裏鑽,那高個兒的男子卻不大說話,隻是禮貌地朝旁人點點頭,黑色的禮帽遮住了他大半張臉,看不清神情。
這時,一個穿黑色對襟大褂的男人快步走近這對父女,“你,把帽子摘了。”他朝那位父親指了下。
男子將左手的行李箱放下,很配合地脫了帽子,他懷裏的小姑娘眼珠滴溜溜直轉,直視著對麵細打量他們的人,小聲地說了一句:“叔叔,我爹地以前長得和你一樣帥哦。”
旁人聞言不經意看了眼,嚇得一個激靈,這才明白為什麼那位父親要戴個那麼大的帽子了,他不但有些禿頂,而且左臉從眉骨至下頜有一道猙獰的疤,乍一看很是駭人。
父女倆通過了檢查,安全登上舷梯後,小姑娘輕輕貼在男子耳邊奶聲奶氣地叫了聲:“爹地——”
男子將右臉轉了過來,黑色的睫毛在他側麵形成一個美好的弧度。
小姑娘兩手並用,抱著父親的臉使勁兒“啵”了好幾下,男子唇角輕揚,一臉燦爛的笑。
起錨了。
夕陽餘暉下客輪緩緩駛離碼頭。
父女倆正往船艙走,此時有人從後麵擠過來,男子想朝邊上讓開些,卻被人用胳膊肘撞了下,“先生,這是您掉的東西嗎?”問話的是個瘦削年輕人,金邊眼鏡,斯文的臉上帶著莫測的笑意,纖長的手指正握著一支筆,那黃澄澄的顏色有些刺人眼。
男子搖搖頭,幾步就走開了。
水麵如鏡,天邊的晚霞由湛藍轉為橘紅,幻化出眩目的色彩。
觀光甲板上放了些休閑椅,七彩的陽傘下有二三旅客圍坐著,或喁喁細語,或欣賞美景,愜意而悠閑,係著黑色領結的侍者往來其間提供免費的酒水。
舷側東南一隅置了把淺藍色的遮陽傘,位置稍偏僻了些,附近也沒什麼人走動。
一個小姑娘坐在那兒正用精美的叉勺專心對付一款色彩繽紛的甜品。
“蕾蕾——”對麵的男子撥了撥長長的劉海,麥色的發絲滑順而服貼。
小姑娘抬起頭——正是之前那個被父親抱在懷裏上船的小女孩兒。
“嗯?”她咂了咂嘴,又舀起一勺草莓醬。
“你爹地到底去哪兒了?”男子的手指叩了叩桌麵,轉眼看到蕾蕾的吃相有些忍俊不禁,他傾身替小姑娘抹去臉上的果醬,笑道:“慢點兒吃,沒人和你搶呢。”
“那——”蕾蕾拖著長聲,“你再親我一下。”小小的手戳了戳自己的臉。
男子翻了個白眼兒,心想:何軍是從哪兒找來這麼個寶貝的?今早上一見麵就猴到若珂身上親個沒完,小姑娘長得象個洋娃娃般可愛乖巧,偏偏鬼靈精怪的,他都不相信自己會為了個小孩子而“吃味兒”。
“好了,現在可以說了?”頗有些無奈的聲音。
“唔——”蕾蕾吸了口奶昔,眼睫毛一霎一霎的,“爹地說了,讓我們在這兒等他就好了。”
男子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臉蛋,蕾蕾不高興了,撅起小嘴。
對麵的人樂了,捏得更起勁兒。
正鬧著,有人走過來和男子說了幾句話並抱走了小姑娘,她臨走前還轉過頭朝男子示威般地揮舞了幾下小拳頭,隻引來一串爽朗的笑聲。
沒一會兒就有侍者送來杯果酒,男子獨自坐了十來分鍾,這才從杯底拿出張字條,他快速掃了眼,眉梢帶上了濃濃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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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等艙的單間房內墨綠色的絲絨窗簾靜靜垂落於羊毛地毯上,起伏的波紋一如層疊的峰巒,又好象窗前人重重的心事。
梓涵推門而入,旁邊荷花型落地燈的桔色光暈映上他的臉,顯得那神情份外柔和。
“你一上船就沒影兒了,讓我好找。”
若珂回過頭來望著他,微笑的眼波澄澈如水,梓涵的抱怨瞬間消彌於無形。
若珂似乎是仔細地端詳了他一會兒,忽然出聲輕輕喊了句:“涵涵——”
梓涵不易察覺地抖了一下,他笑著靠過去,故作輕鬆地眨了眨眼道:“是不是我的造型太帥,你嫉妒了?”
為了能更順利地離開,兩人在何軍的妙手改造下都變了樣,梓涵的胡子刮得很幹淨,按他自己的話說“光溜溜象個被剝了殼的雞蛋”,加上那一頭飄逸的麥色假發,儼然是個翩翩美男子,而若珂呢,不但被拾掇得頭發稀疏,還添上一道可怖的疤,兩相對比,真虧何軍想得出。
若珂聽了他的話露出個好笑的表情,也許對他而言這些都隻能算尋常罷了,此時忽聞外麵汽笛長鳴數下,有紛雜的腳步聲在廊道間響起,接著傳來急促的敲門聲。
門開處是船上的服務生,告之他們船長請頭等艙的旅客都集中到頂層的餐廳去。
“發生什麼事了?”
“有一位領事的孩子不見了,他報了警。”
“知道了,謝謝。”若珂闔上門後和梓涵對視一眼,笑道:“走吧。”
見梓涵皺著眉看他,若珂神情自若地取出一件駝色的呢外套給梓涵披上,又隨口說著話:“你先去,我帶上蕾蕾一會兒就來。”這間房他是以和蕾蕾假扮成父女的身份登記入住的,也是為了掩人耳目。
梓涵沉默了會兒,忽問:“那塊玉你還帶著嗎?”他說話時盯著若珂的眼睛。
對方點點頭,回他一個毫無保留的微笑。
梓涵又注視了他一會兒,這才轉過身,“那我先去,等你。”
若珂繞到梓涵麵前,幫他把外套的領子理了理,若珂的動作很慢,那修長的指仿佛是在完成某個神聖的儀式,然後他抱著梓涵的肩送到門口,臉上露出一個安撫的笑意,“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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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來了。”甲板上的年輕人傾身靠在欄杆上,轉頭朝筆直走過來的男子咧了咧嘴。
“顧章,”若珂站定後,手扶了下帽簷,“這打扮真不適合你。”
被喚作顧章的年輕人聞言不以為然地摘下金邊眼鏡夾在指間把玩著,“你這副樣子也好不到哪兒去。”
兩人的眼光都投向平靜無波的水麵,誰能看清靜水深處的暗流洶湧?
“我們認識多久了?”
顧章眼中有陰鬱之色一閃而逝,“多說無益,名單呢?”
若珂扯了下嘴角,“早就給了我的上線,已經交給組織了。”說完他將身子斜倚著,一派悠閑的神情。
顧章沉沉地笑了幾聲,忽然將左手伸到若珂眼皮底下,攤開的掌心中躺著一枚式樣古樸的戒指,中間鑲嵌的翡翠仍閃著綠瑩瑩的光澤。
若珂心裏發苦——這是何軍從不離身的物件,據說是他去世的母親留給他的。
“你這個叛徒。”聲音很冷卻很輕。
風越發大了。
餐廳內。
梓涵已經不知是第幾次在看表了,幾分鍾前他注意到蕾蕾和一對外國夫婦坐在一起,從周圍人恭敬的態度來看,那對夫婦的身份很尊貴。
他有些不安,手下意識地攏緊了身上的外套,這衣服上仿佛還留有若珂清新的氣息。
他正想起身往外走,卻見靠近餐廳入口處的人群一陣騷動,梓涵想也沒想地衝過去,一把拽住某個神色驚惶的人急問發生什麼事了。
“有,有人開槍,掉水裏了。”那人本來受了驚,被他的神色嚇到,舌頭有些打結。
梓涵的臉霎時一片灰白,好一會兒才瘋了一樣朝外跑。
沿途他撞到好幾個驚恐失色的旅客,大家擠得擠,推得推,等梓涵跑近些,遠遠就望見甲板西南一角聚集了好些人,有警察在維持秩序,疏散圍觀的人群。
正是心急如焚的時候,冷不防被身後的人牽住手臂,梓涵一個趔趄差點兒沒摔,他甩手瞠目正要罵過去,抬眼卻見一張似曾相識的麵孔——是那位在醫院幫他做複健的彭醫生。
“別過去。”那醫生的手勁兒不小,梓涵奮力想掙開他的鉗製,他現在是完全失去理智了,他又踢又踹,隻是他全身都在發抖,又或許是風灌進了眼睛,他的雙眼又幹又澀,眼前的一切都象是倒映在水裏……
彭醫生有些吃驚地瞪著他,似乎是歎了口氣,轉而一記手刀從梓涵的頸後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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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年前。
秋意蕭瑟的午後。
蘇聯彼得堡“影子”總部秘密訓練基地。
行政長官約翰遜的辦公室。
一個著藏青色軍服的俊朗男子叩門應聲而入。
“坐吧。”約翰遜拿著煙鬥,看著眼前的年輕人,蓄著絡緦胡的臉上露出幾許親切之意。
“謝謝長官。”男子摘下軍帽,濃密的黑發更襯得他輪廓分明,眼神明亮。
“你收拾一下,晚上十點有人護送你離開這兒,”約翰遜噴出口煙霧,從桌上拿起個牛皮紙袋,走到男子麵前,“這裏麵是你此次任務的詳盡資料,”說著拍了拍他的肩,眼中有讚許的神情,“你可是我們這兒最優秀的學員,要好好表現。”
男子離開辦公室回到自己的房間,他從紙袋裏拿出那些文件,最上麵一份是他這次遠赴上海的全新身份:
姓名:梓涵
年齡:30
身份:“驚鴻”旅館老板
……
他深吸口氣,打開窗,望向遠處無垠的蒼穹,蔚藍色的天空裏飄著幾朵無瑕的雲,那藍色如此地純淨而明澈,就象,就象,若珂的眼睛……
他想到這兒,臉上露出醉人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