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軍看到他倆的時候眼睛瞪得有銅鈴般大，聽他們簡單說了事情的前因後果，他仍感驚訝：梓涵居然會安然無恙地出現在這兒。若珂在一旁坐下後便一語不發也不知在想什麼。
    “若珂，你不會告訴我，”何軍總算找出氣氛別扭的原因，他分別瞄了兩人一眼，“你們，要一起走吧。”脫下雪白長大褂甩在了沙發上後何軍又轉身將兩人再度打量一番。
    若珂離開上海之前會來診所一趟倒並不讓何軍意外——若珂自那次手術後必須持續注射一種藥劑長達數年之久，這藥也是何軍照藥方子親手配出來的，他這診所的後院有一個極隱蔽的小隔間，是從小花園西麵延伸拓寬的，從外麵看隻見到一片濃濃蔽日的樹蔭，裏麵卻藏有一道暗門，房間不算大物什卻安置得很齊全，甚至隱約可見半舊的淺藍色牆紙——那是若珂最喜歡的顏色，而若珂之前從愛爾教堂出來後就是在此處療的傷。
    本來梓涵在愛爾教堂的舉止讓何軍跌鏡之餘也很感動：果然是個值得相交的朋友。甚至剛才乍見麵也很為此人現在的“活蹦亂跳”而感到由衷地高興，可是眼下，也不知怎麼地，何軍怎麼看怎麼覺得梓涵很礙眼——因為梓涵看向他的眼神中隱隱帶著某種神氣，仿佛在傳遞給他某種訊息，氣人的是這訊息何軍竟然分毫不差地接收到了：就好象那天在愛爾教堂的草叢裏，當何軍說出那句：“你不就是跟蹤若珂才找來這裏的嗎？”時那種淡淡語氣裏儼然有把自己和若珂劃作一派、把梓涵劃在圈外的小小自得與雀躍一樣。
    此時他體會到了梓涵在那一刻的情緒——失落、氣惱與不甘……諸如此類，或者尤甚於此，因為若珂偶爾和梓涵相接的眼神中帶上了某種深意，雖然一閃即逝，卻還是讓何軍覺得刺眼，讓他打從心裏覺得不舒服——這兩人幾時變得如斯熟稔、親密，繼而竟同心同意了？
    這種種心思當下也沒時間多想，唯有一點：這樣險惡的關頭，若珂一個人離開此地都要冒很大風險，更別說再搭上另一個大活人——而且是個從警察眼皮子底下開溜的名人……
    梓涵正在踱著步——從何軍房間的這頭走到那頭，再重新繞回來，這是他心煩意亂時的習慣，此時聽到何軍這話，不等若珂回答便抬起頭，挑眉道：“我們就是一起走啊，有什麼不妥嗎？”唇邊帶著個讓何軍覺得很可惡的笑，微微眯起的眼睛明亮得很。
    若珂下意識地抬起手背從頰上擦過，放下手，抬眼看著兩人直眉瞪眼的樣子卻輕聲說了句全然不相幹的話：“何軍，我們可能得提前走了。”
    我們？
    何軍瞠眼還想說什麼，卻又泄了氣似的，略有些憤憤然的樣子。
    梓涵則是滿心歡喜，麵上是掩飾不住的興奮。
    這時，忽聞門上三長三短的嗶剝聲——這是他們自己人約定的敲門暗號。
    門開處是圓臉龐的湘湘，她交了一封信給何軍，說是一個拉黃包車的送來的，小姑娘還探進半個腦袋笑著說：“三個大帥哥繼續討論吧，不打擾你們了，”門快要掩上之前又咕噥一句，“唉，要是診所裏的病人都有你們這樣帥該多好，嘻嘻，我走嘍。”烏溜的大眼睛透出可愛與伶俐，說完便輕輕帶上門躡足離開了。
    信封上書寫了診所的地址“**路2002弄524號”，仔細看才能注意到右下角還畫了朵梅花。
    “通知我改用第二套方案。”若珂接過來打開，看完後就將紙及信封一並燒了，轉而瞧了瞧梓涵和何軍的臉色，笑了笑說：“別緊張，這也算是計劃中的事，我們要先到福建，再坐淺口船轉往湖南。”他說著頓了下，又望向梓涵道：“你不覺得之前我們走出那所醫院太過順利了嗎，”見梓涵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才接著道：“警察應該沒那麼傻，他們是想釣大魚呢。”
    兩人齊齊望著若珂，等他繼續往下說。
    “……十四鋪碼頭原本安排有我們的人，不過，現在不能走那兒了。”說到這兒若珂撥了撥前額的頭發，“何軍，你幫我們倆化個妝吧。”他聲音很輕柔。
    何軍死皺著眉頭，手指捏了捏鼻梁，“現在所有港口全部戒嚴，今天街上都能看見憲兵隊了。”說完白了眼梓涵，“你這大名人就是再化妝也沒法子不被認出來。”
    若珂不語，向梓涵使了個眼色，又轉身朝何軍溫和地笑笑，嘴角露出個小小的梨渦，“全指望你了，何醫生。”
    何軍瞪了他一會兒，轉頭見梓涵垂著頭並不看自己，隻得歎了口長氣，“罷了罷了，我就是個仆人的命，二位爺，請吧。”言罷一掀小門簾子，領頭先進了裏麵的醫藥間。
    簾子外，梓涵忍不住抬起臉鼓著腮看若珂，若珂挪到他耳邊小小聲地說：“以後我們就在一起了。”梓涵哼了聲，看向旁邊人略微不好意思的表情，眼中忍不住帶上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