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一章上 千錘百煉砸不停 孰對孰錯輕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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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塵仆仆地從東京歸來,第一時間迎接我的既不是父母掛念的臉龐,也不是久美子羞澀火熱的唇,而是一樓門前的一片狼藉,滿地雞毛。
就在我離開的這三四天,樓下那排改造過的車庫迎來了第一戶裝修人家,至於是什麼時候賣出去的,這上下鄰居都不知曉,還一直以為難產的不易脫手,這下那個光頭男人要狠狠地賠上一筆了;等從地底下傳來一陣緊似一陣的鑿牆聲和順著牆壁往上爬的不斷悸動,所有人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暴風雨前的寂靜是一片罩住人心眼的海市蜃樓,一切都已在不知不覺中有條不紊地進行和完成了。我家的樓高也自然而然地升高一層,倒也應了那句“年年高”的喜悅祥和的話語。
這個世界沒有什麼是人做不到完不成的,任何的擔心牽掛隻會束縛我們前進的手腳。樓下的車庫不單完成了內部的改造,將原本空蕩蕩的不成格局的空間用磚頭壘成了一個個房間、廚房、浴室、臥室,客廳,一應俱全,而且諸如上下水、電氣、煤氣等管線,也都全部走好,經過一群能工巧匠的精雕細琢之後,徹頭徹尾地變成了可以住人的商品房,一點兒也不落於人後。
五六個身著裝修公司製服的小工忙裏忙外,揮汗如雨,我猜想這戶人家肯定是急著住房,很可能是一對如膠似漆的小情侶要趕在十一黃金周前把房子收拾好以備結婚之用,要不然這大夏天的不會裝得如此之急迫。
說來也怪,本來是剛剛用磚頭砌好隔開的房間居室,這戶人家又令小工們揮著千錘萬煉永不倒的大錘將其重新砸倒,水泥還沒幹透的碎磚塊帶著淒慘的離別之美被單輪小推車推出室外,一股腦地全部倒在靠近牆根的垃圾箱旁低聲哭泣著難以捉摸的命運,惹得小區的保潔大嬸們集體不幹了,手挽手衝進砸得雲山霧罩的室內和操著濃重地方口音的小工們理論;無奈雙方的語言不通,而且歲數頂多也就十八九歲的小工們和這些身形已發福臃腫的保潔大嬸之間又存著不淺的代溝,人家根本沒往心裏去,依然是我行我素,我型我秀。
沒等砸上多久,一樓的兩戶居民就受不了了,加入了“討伐護國”的革命軍。一零一室的男主人在公安局工作,據我看是個文職人員,肯定不是緝拿要犯辦那種大案要案的刑警。
但是他一身警服的出現以及滿臉的浩然正氣,把幾個嘴角乳毛尚未褪淨的小工唬住了,誰也不敢再砸下去,兩腿酸軟,生怕他從腰裏掏出亮晶晶的手銬把自己一雙烏黑的長著老繭的手掌銬上,全部停住了手上的活兒,相視之下不知該如何才好。
後來還是其中一個腦袋瓜子稍機靈些的小工打電話把房子的主人叫了過來。不大一會兒,如我的所料,一個麵帶書生氣,一副黑邊眼鏡的年輕男子急匆匆地趕了過來,氣喘籲籲地滿臉通紅,後背的襯衫都濕了一大片,粘乎乎地粘在脊背上,一看就是平日裏不注重鍛煉或沒有時間鍛煉的傳說中的白領;瞅他憨厚忠實的模樣估計是幹IT工作的,肯定夢想著有一天自己也能成為中國的“蓋哥”,把別人全部蓋掉。
未來的蓋哥和警察叔叔怎麼談的誰也不知道,反正最後是牆照砸,舞照跳,誰也沒有說服對方“我的地盤我做主”,不得不互相推讓妥協了一步。
蓋哥保證星期六和星期天的上午不動工,平時隻幹到下午的五點鍾就堅決收工,決不會影響一樓以及其他居民的正常的生產生活,保證大家有懶覺可睡,晚飯吃得清閑不鬧心;全樓的居民也隻能承認他家繼續在可承受的範圍裏裝修下去的資格,畢竟人家這房子也是花銀子買來的,夫妻生活也是挑不出毛病的合法愜意;即便原來是車庫的幹活,但說到底和大家也沒的幹係,人家能盡量照顧樓上居民的生活就已經很不錯了,不愧是白領人士社會精英,素質總是要高尚那麼一筷頭。
幾天沒見久美子,覺得她又瘦了,尤其是一對小臂幾乎可以用瘦骨嶙峋來形容。母親看在眼中十分心疼,恨不得現在就開始熬濃鬱的芬芳雞湯給她補養,就差把漂著油花的雞湯製成點滴加上生理鹽水直接以輸液的方式輸進她的體內,得到最快的功效和成果。
久美子有個不太好的習慣,一到夏天就不怎麼愛吃飯。本來飯量就不大的她簡直是在吃“蟻食”,我頗為擔心她會突然暈倒在課堂上或路上,到時候別碰上那不開眼的誤認為是缺氧所導致的昏迷,扒開我的久美子的櫻桃小口就把自己的血盆大口蓋了上去,更有甚者的雙手火辣辣地摁住久美子的胸口不停歇……一想到以上的場麵我就不禁死死捏緊了雙拳,兩隻不大的眼睛裏血絲橫衝直撞,就像是中世紀歐洲一個為心愛的情人奔赴決鬥場的騎士。
短暫而又豐富飽滿的第一次日本之行讓我從各個方麵對這個千絲萬縷的愛恨情仇的國度有了初步的認識和心得。既有與印象中的某一點精確合拍的喜悅,也有千奇百怪的東洋景,實在是不能用一句話來概括我個人的日本印象。
我看到了日本人對於工作的一絲不苟和追求到一丁一卯的古怪,甚至有些變態的癡迷和追逐;也看到喝醉後的三五個日本上班族把原本該待在脖頸處的領帶摘下纏繞在額頭,有的還插上兩根方便筷子,抱在一處邁著魔幻的腳步群魔亂舞放聲高歌,與白晝裏的溫文爾雅大相徑庭簡直不是同一個人。
我更加注意到日本的女性即便是滾滾熱浪之中也要在貼身的乳罩外穿上一件小衫來盡量隔開內衣所呈現出來的印跡以及色彩;更被一頭染得金黃的飄逸的長發,臉上塗抹得已經有些不成“人樣”的女高中生的招搖過市所驚呆。
我徹底地被東京街頭的幹淨整潔所征服。隨便走進一條小巷,想要發現一兩個被隨手遺棄的飲料罐和紙屑煙頭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我也被歌舞伎町一丁目上的形形色色的肉欲橫流的供各階層發泄私欲的色情店鋪勾得幾乎不能自控,燈紅酒綠間可以又摸又抓,許多喝大了的日本男人哆哩哆嗦地用手掌勉強撐住那冰冷的牆壁搖晃不堪,幹嘔不止後順勢倒在那裏像一坨說不出來路的石塊……
這些都是我親眼所見的日本,真實的日本,也許的真實,不可奈何的拂麵。
而令我印象最為深刻的還是抱著隨便應付的心情去有搭無搭地與高中同學董耀震的見上一麵,他口中的旅日生活實在精彩無限。說受益匪淺也許談不上,但他有聲有色地在我的眼前描繪了一幅也許這輩子我都不會有機會經曆體驗的場麵,有苦,有樂,有辛酸,有刺激,有無奈,有誘惑,充滿了太多的在我看來完全可以拍成一部電影的內容,劇中的主人公當仁不讓的是包括董耀震在內的千千萬萬個前赴後繼去日本打拚的中國人。
董耀震輕鬆詼諧地不斷調侃自己的日本生活,他的臉上帶著一種玩世不恭的笑容和看穿一切的無所畏。我從他那叼著短短煙頭的歪斜嘴角讀出了幾分隱藏在他內心深處的無處傾訴的莫名的悲哀。
董耀震在二十七歲的年紀已經結了一次婚又離了一次婚。
第一次婚姻是和語言學校的一個同班女同學,維係了大半年就畫上了圓滿的句號。現在的他正和一個剛來日本的中國女孩兒同居,年齡也比他足足小了五歲。
同居前的兩人就已知道這是一場如幻如夢的愛情短劇,隻不過各取所需罷了,不會有什麼可以懷念的結局,雙方也根本沒有期望對方給予自己一生一世的愛戀和牽手。
那個中國女孩兒由於初來日本,人生地不熟的事事都需要有一個過來人指點;而董耀震也處於感情和肉體的空白。所以本著人道主義的幫一把拉一把的精神二人一拍即合地住到了一起。
董耀震的幹脆的口氣中透出二人毫無多餘的磕磕絆絆,纏綿起來特別放得開手腳,即使不久的將來分手離別也是走得爽快,誰也不拖欠誰的。我有些無法理解這種生活狀態,可也不敢妄加評論或投以蔑視不屑的目光。不一樣的處境必然生出不同的人生,當前的世界本就是一幅說不清的抽象畫,讓人實在摸不著頭腦。
“你喜歡現在的生活嗎。”
趁著我和他都還沒有醉透,也是在目送那個雙峰堅挺的日本女店員離開後,我問出了這句揣摩許久的問題。
“喜歡?哈!”董耀震把杯中的酒液一飲而盡後咚的一聲將粗大的酒杯墩在桌子上。
“你呢,喜歡嗎?”他反問道,眼神裏流露出一絲迷醉和無奈。
“我?我……”一時間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作答才好。
說真的,我挺滿足現在的日子。每天走同樣的路,看同樣的風景,見同樣的人,說同樣的話,親吻同樣的紅唇。我覺得這本該就是我的人生,沒什麼可值得質疑的。
“我也是!”
董耀震一字一釘地吐出這三個字後,陷入了許久的沉默,他的手捉在酒杯把上卻不執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