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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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王恒、曹孟皆推病未來上朝。
皇甫翰隻笑著問候了幾句,便不再提。皇帝的傷勢顯然仍沒有痊愈。怕此次早朝也是撐著勉強露了麵。
丞相代表百官叩請皇帝注意龍體。
皇帝隻淡淡的應了一聲。毫無人色的臉實在是駭人。
公輸月作為受寵的帶刀侍衛沒有像眾臣那樣站在堂下,而是立於皇甫翰的左側。皇甫翰數次瞥過眼瞧他,他都報以淡笑。
說起來,皇帝會受傷全是當值守衛未盡責的緣故。
事發當天皇帝親自責罰,將當晚當值的公輸月按在養心殿的院子裏狠狠打了三十大板。
皇帝仁慈,除次之外倒也沒有再找文武狀元的麻煩,仍是重用。
王恒與曹孟是徹底豁出去了,雖還不敢公然與皇帝對抗,但已有了些正大光明的曖昧舉動。
足襄三年八月
京都五個糧倉被盜。皇上大怒,下令速查此事。並以“辦事不力,看管不嚴”為由將看守糧倉的官吏停職查辦。其中多人是工部尚書王恒的門生。王大人早朝數次求情,卻皆被年輕的皇帝笑著以冷眼冷語擋回。
皇帝的傷仍是沒有痊愈,太醫數次請脈皆隻說了些“注意調養”的糊塗話。
許是情況真的很糟,一向勤政的景帝在那次早朝後,便連續幾日沒有再朝。
身為二品帶刀侍衛的公輸月出入禦書房的次數日益頻繁。
內侍小卓子,被皇帝提拔為三品紫衣大太監。
“皇上,您找我?”公輸月仍是一襲白衣。早朝時間剛過,便被召見,不知皇帝心裏又有什麼不痛快。
不過方才早朝王恒的態度比以前更強硬。恐怕不久就要狗急跳牆了。
話說回來,這皇帝倒真是有趣。除了懂得帝王韜略,竟還懂得演戲,剛才在殿上,就連知道內情的他都幾乎要相信,身體尚虛的皇帝是被那膽子越來越大的昭遠將軍氣得渾身發抖,一時龍體不適才退的朝。
“你過來。”皇帝坐在案前兀自品著茶,見公輸月到了,命人賜坐。
此刻他麵色紅潤,談吐清晰,哪有半點病重的模樣。
想起方才堂上那個病弱的皇帝,公輸月雖心覺好笑卻也不好表露。謝了恩便拉張椅子坐下。
“可知朕此番找你所為何事?”
“臣大膽猜測,皇上此次,定是為了王恒之事。”
“不錯。”皇帝放下茶杯,露出讚許一笑。此刻,離大軍出京也過了兩個月。雖然抵邊的折子還未傳到,但那三十萬大軍也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回頭了。
“臣聽聞皇上昨個兒傳了原誠,原大人。可是問了糧倉被盜的事。”
皇甫翰一驚,連笑容都收斂了幾分。
每個皇帝總有屬於自己的情報隊。在這宮闈之中無處沒有皇帝的耳目。而此事,是不能放於台麵上講的。
“哦?你從何而知?”
公輸月見狀,知道皇甫翰起了疑心,不禁笑道:“皇上多慮了,臣值的是昨夜的班。巡視時,無意見到的。”
也不知是不是信了,皇帝不再追問。
“糧倉遭竊當晚,門上之鎖完好無缺,隻有鎖把處有幾道劃痕。你認為這是何故?”
公輸月沉吟了一下,隨即答道:“臣推測,應該是熟人作案。手中有開鎖的鑰匙,開了鎖盜走糧草後覺得不妥,便在鎖上隨意劃了兩道。”雖沒見過那鎖,不過就這幾日調查的結果來看。此次的案子,王恒一幹人絕對逃脫不了幹係。
“哦?你也這樣想?”皇甫翰的心中甚暖。他發現公輸月與他相當有默契。就像幼時習劍一樣,一招一式不用多操練,他們就能合拍。
“是。”公輸月如水的秋瞳泄露出幾分陰戾,但很快又被笑意掩蓋:“前幾月,王恒拚命招兵買馬,背著朝廷到處收購糧草。眼下大軍已遠走,他反倒按兵不動,這不是太奇怪了麼?依臣之見,此次糧草失竊定與他有關。表麵上是按兵不動,實乃風雨前的寧靜。且鎮守糧倉之人皆為他王恒的後生,此事必有玄機…隻是,此舉也太露骨了。恐怕已是破釜沉舟,不再回頭了。”以檀木為扇骨的紙扇,發出陣陣幽香。
皇甫翰作勢抿了口茶。
由這段分析看來,他心中所想被公輸月猜得八九不離十。
心暖忽得化作一陣心驚。此人若用得好必是左膀右臂,若用不好…則將後患無窮。
“王恒一事,隻是猜測,你可有實據?”皇帝從氤氳的霧氣中細瞥那人的表情。
“回皇上…”話還未說半句便被皇甫翰打斷:
“罷了罷了,收起那套君臣之理。你我議事,就免了繁文縟節。你的那一套讓朕聽著別扭。朕準你,從今往後,私下可隨意放言,隻是在人前,該做的,該說的給朕做足了。”
聽得別扭?文武百官,後宮佳麗對你說話哪個不是低眉順眼,為什麼偏偏就看公輸月的這一套別扭?
皇帝暗罵自己,麵上卻仍是平和。
“謝皇上。”
麵對這特殊的恩賜,公輸月隻是淡淡一笑。便將話題撇開。
這份淡定讓皇帝的生性好疑又發作了。
要說此人若是敵方派來的,那麵對這種殊榮自然不會有多大反應。隻是公輸月的種種行跡都表明他與王、曹、蕭一派並無瓜葛,莫非朝中還有人有著不臣之心?可還會有誰呢?
“不敢欺瞞皇上,微臣曾私下出宮探訪,已向京內及方圓五十裏的農戶取證,證明王恒購糧一事確實不假。我朝有法規定,除國家兵戎之需外,平日任何人無權私囤糧草。試想,王恒眼下存糧,隻有兩種可能——”
公輸月頓了頓,此刻他心中還是有些顧忌的。皇帝的性格他早有耳聞,若一時出言不遜惹惱了這祖宗,別說功名難求,就是性命恐怕也難保。
皇甫翰看出對方的遲疑,赦言道:“但說無妨。”
公輸月得了準許,繼續說:“此刻存糧隻有兩種可能:一,投敵賣國,在這個節骨眼上為悄駐皇城周圍的敵軍供糧。
然而,據我所知,京城方圓一百裏皆有專人巡視,要藏下一支規模不小軍隊的可能性實在不大。因此,王恒存糧便隻剩有一個理由。讓京都方圓幾十裏皆無餘糧,等到時機成熟,便圍城逼宮。”
“所以呢?你認為該如何應對。”皇帝意外的平靜。
“臣以為——皇上定早有妙計,否則也不會配合臣演戲,讓王恒、曹孟露出馬腳。更不會氣定神閑地在此聽臣的‘胡言亂語’。”
皇甫翰未料到會得到這番答複,驚餘又覺得此人有趣,一時間,竟笑出聲來:“公輸月啊,公輸月,你可知如此揣摩聖意是死罪?”
“臣不敢。”眼睫投下淺淺的影子,眸裏的笑意兀自又添了幾分。
此番的密議以皇帝歡愉的笑聲收場。
足襄三年九月
糧倉被盜事件最終以緝拿了某江湖飛賊歸案為結。
皇帝對這種結果顯然不甚滿意,拿起負責官員小心翼翼呈上的折子,掃了一眼,不知可否地冷哼了一聲。銳利的眸子瞪得在場的官吏人人自危,生怕主子不高興,一個罪名扔過去。雖然如此,皇帝的身子卻仍是沒有痊愈的跡象。勵精圖治的性子讓他撐病上朝,但虛著身子的皇帝操心的範圍到底還是少了。
足襄三年十月
王恒、曹孟接連推病不朝。
民間出現了一支自稱曹家軍的軍隊,興風作浪,無惡不作。
一向垂堂戒坐的皇帝卻至若罔聞地任其壯大。
足襄三年十一月
出人意料地,皇帝的親信抓到了當市大放厥詞的曹家軍羅羅,牽絲拌藤牽扯出一係列與曹孟的人物。其中有為官者當即下馬。更有甚者如曹孟的親侄被冠上衝撞聖駕的罪名當眾就地正法。
足襄三年十二月九日
望著窗外漸萎的秋桐,皇甫翰緊緊地鎖著眉。
原本還推病的王、曹兩人最近更加猖獗。近日索性連假都不告了。壓根沒把他這個皇帝放在眼裏。
公輸月這兩天倒是跑得勤,態度也算忠直,言行舉止也沒什麼不妥的地方。隻是,這麼大的事,真的可以完全仰仗他?
門被輕輕推開。
警惕地轉過身,待看清了來人的臉,戒備之色才稍微消退:“訾。”
少年狹長的眸子裏閃著亮光,徑自走進來:“皇兄吩咐的事情,我都已辦妥。”
屋內沒有外人,就連服侍的太監都被皇甫翰屏退。
沒了君臣之分,兄弟之間自然就沒了拘束。
隨意挑了張墊著軟墊的椅子坐下,目光不經意地落在案上的墨硯:“皇兄,此計可是公輸月所提?”按照皇甫翰的個性是決不會做這種冒險的事的。思來想去,他身邊也隻有這一人敢提如此大膽的建議,而又被接受。
皇甫翰正為此事煩心,被弟弟這樣一問,戳到了痛處,卻又不好否認,隻好悶悶地哼了一聲算是回答。
雖早已猜到會是這個結果,但聽皇甫翰親口回答,皇甫訾仍忍不住拔高了聲音:“這樣也未免太輕率了!公輸月入宮還不滿一年,你憑什麼如此信任他?皇兄,幼時的那些早已過去,站在你麵前的是個隨時有可能倒戈的外人!早就不是那時的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住嘴!”心中一緊,一種鮮有的,他無法駕馭的慌張湧上心頭:“這事,朕自有分寸。”
“分寸?”倏然站起。麵對不怒而威的兄長,皇甫訾沒有絲毫的懼意。人人都說皇帝冷情,但對他這個親弟弟,年輕的皇帝可是寵得緊:“你遇見他還有什麼分寸可言?碰上他,你就毫無章法!徹底分寸大亂!”
“夠了!”皇甫翰的聲音已帶著顫意:“朕乏了,你退下。”
“皇兄!”皇甫訾漂亮的眉結在了一起。
“你不能…”
“退下!朕不想聽。”闔上眼以此來掩飾莫名的心慌。這是連他自己都說不清楚的感情。明明心存疑慮卻仍把身家性命都交給對方。這真的不像是他。
“皇兄!”從不施禮的和親王爺,屈膝直直跪在皇帝麵前目光炯炯。
“訾,你這是做什麼!”
“皇兄,你總說我胡鬧,這次,是皇兄你在胡鬧!臣弟不能放任皇兄輕信,望皇兄三思。”
“訾…”皇帝咬著嘴唇半晌才幽幽地吐出一口氣來:“不得輕信,朕懂,不念故情,朕也懂。但此事已是勢在必行,你要朕如何再做扭轉?朕是皇帝,但你可知,皇帝也有皇帝的無可奈何?”側臉苦笑一聲:“眼下王曹聯合,蕭鴻章雖還沒有動靜,但也不能保證就沒有異心。朕該信誰?能信誰?朕比你清楚。若朕真對公輸月放心,又明知你對他有異,豈會讓你參與此計?事發之日到底是誰持虎符,是誰領禁軍?不是公輸月,是你。”雖對公輸月不甚信任,但此刻由他親自剖析,多少還是有些莫名的傷感,皇帝借低頭掩住失落。
一席話讓和親王爺一怔,隨即麵露喜色:“皇兄…”
“你呀,萬事不想明白就妄下斷論!”皇帝抬頭,落寞一掃而空,麵對任性的胞弟寵溺地笑著:“還不起來?莫非要朕讓侍衛賞你一頓板子才滿意?”
“不敢勞煩皇兄。”吐吐舌頭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皇兄的意思,臣弟算是明白了。”笑嘻嘻地湊到兄長前,卻迎麵吃了皇帝的一記打:“以後再不想清楚就頂撞朕,朕就…罰你抄一千遍《般若波羅蜜心經》讓你好好靜靜心。”
“臣弟不敢。”得了便宜的皇甫訾撒嬌地一笑。看著皇兄那他沒辦法的樣子,一人之上,萬人之下的和親王爺,驚豔的顏上又添了些明麗,這讓皇帝看著,更是對唯一的弟弟心生憐惜。
足襄三年十二月十日
兵部尚書王恒、昭遠將軍集兵在離京不到一裏處駐下。頓時京中大亂,朝中人心惶惶。
次日
王恒派親信進京談判。要求皇甫翰擬旨棄位。皇帝輕蔑一笑,譴走了那所謂的使者,讓他帶話給死到臨頭的兩人不要再執迷不悟。
當日公輸月連夜出宮。
足襄三年十二月十一日
軍臨城下,曹、孟之軍將皇城包圍。
足襄三年十二月十二日
天出奇的冷。
整個夏天堆積的熱量在漫長的秋天中如數散去,因而,留給初冬的便隻剩下永不停息的風,和永無止境的冷。
皇帝就在這瑟瑟的寒風中,冷眼望著昔日伏帖恭順的臣子囂張地亂吠。
“皇甫翰,隻要你擬一旨棄位,朕便饒你不死!”曹孟囂張的聲音如寒風中一把尖利的刀殘割著皇帝的耳朵。此時他的人馬已經包圍了京都,且有足夠的糧草。在他看來,皇位已是煮熟了的鴨子,怎麼飛都飛不掉了。
“曹愛卿。”
年輕皇帝終斂了道不出的寂寞,調笑著沉步從殿中走出,朗聲道:“曹愛卿可知,無故兵圍皇城即殺,無視聖上稱‘朕’該剮?”
曹孟縱橫沙場多年,此刻卻忽然慌起來。按道理,這個小皇帝現在該嚇的直發抖才對,為什麼…為什麼,一定是哪裏有問題。
“怎麼不見王卿家?”皇甫翰妄然而帶諷的一句話讓對方的臉開始發白。
“皇甫翰,朕…我已命人圍了皇城,不要再作無謂的反抗!”
“嗬,想必王愛卿正忙著守城吧。”皇甫翰亮如星子的黑色瞳孔中射出光來:“朕的好愛卿,為了替朕守好此城,竟抱病上陣。你說朕該如何賞你?淩遲可好?”輕笑從棱角分明的絳唇中瀉出來。
這次,的確是如此安排。曹孟帶一小隊人馬進宮逼皇甫翰退位,而王恒則負責圍住城池不讓任何人逃出去。
見對方將自己識得一清二楚,不免有些泄氣。但仍不死心地吊著嗓子替自己壯膽:“不要再多說廢話!”
“愛卿說得極是。朕也不想再說了。”皇帝的眼神忽由柔和變得陰冷,像是柄無形的匕首直直捅進人的心窩:“把他帶上來。”
一個侍衛押著披頭散發的一人,站在皇甫翰身後。
這——
這正是本該在城下的王恒!
曹孟驚極,忙轉首望城下,陡然發覺身著盔甲的一人正高舉兵符指揮著軍隊井然有序撤退。這才知道上了當。
瞬時癱軟在地。
皇甫翰掃視著麵露懼色的士兵,一字一頓:“謀反死罪,朕念爾等非主謀,投甲棄兵者不殺。”
“鏘”
一陣陣兵器落地的聲音回響在十二月的京都。
公輸月精通易容之術將皇甫訾扮成王恒的模樣,再加上皇甫訾連夜盜得的兵符。
皇帝又贏了一局。
足襄三年十二月十三日
叛臣王恒、曹孟被判死。景帝心仁,留其全屍,各賜鴆酒一杯。
足襄三年十二月十四日
景帝出宮巡遊,以平息百姓之驚。
數萬群眾為親眼目睹聖明君主的真容將街頭擠得水泄不通。
年輕的皇帝坐在龍駕之中威儀萬千,引得眾人紛紛叩首,大呼萬歲。
足襄三年十二月十五日
景帝封下三臣
二品工部尚書史文成
二品誠遠將軍蘇旭
一品禦前侍衛兼禁衛軍首領公輸月
自陳瑜告老還鄉後便空缺的戶部尚書一職則由原戶部尚書侍郎嚴姚明擔任。
短短幾月,朝中的勢力便有了微妙的變化,年輕的皇帝開始著手培養自己的親信。
次年元月,邊疆連傳捷報。打了數年的仗,總算是贏了。
平和將軍一行人班師回朝。
足襄四年二月
北狄派出使者帶公主盈盈朝見,並表示願兩國永世修好。
皇帝龍心大悅。
盈盈公主被獻入宮,冊封為淑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