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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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醉,也沒能讓勵精圖治的皇帝多睡一會兒。五更天便醒了,以龍體不適為由免了朝。卻卯時不到便宣了公輸月在禦書房外當值。
端起書桌左角的茶水抿了一口。重新執起筆,圈點批畫。
頭還是有些痛,許是夜裏著了涼。捏了捏鼻梁凝神,卻聽耳邊傳來一陣咳嗽聲。
皇甫翰抬頭,一抹頎長的影子投在窗上。
“公輸月。”怎麼會咳嗽?他患了傷寒麼?
雖是擔心。卻仍擺著皇帝的威儀。
“皇上有何吩咐?”不冷不熱地屈膝跪下,黑色的發從肩頭瀉下,如奪目的瀑布一般。
“朕今日批閱到了一份難閱的奏折,無人可共同商榷,朕聽那群臣子讚你文武雙全,正愁沒有機會考你。”慵懶地靠在椅子上,挑釁似的看著公輸月。
氣色不錯,看來沒有大礙。
“臣遵旨。”公輸月的嗓音偏啞但還是不失氣度。
“這奏折內說的是邊疆戰事?”清了清嗓子,“折子是何人所擬?”神色自若地與皇甫翰談話,是恭敬卻不謙卑。
“這份折子是司馬悅然將昨日下朝後進上的,寫得怎樣?”皇甫翰再次呷了口茶。
“寫得不錯,文采非凡,這大宓朝廷內還真是藏龍臥虎。”公輸月這麼說著,雙眼卻未離開這奏章半寸。
“恭維讚歎之語,朕聽得多了,也厭了。在你看,此折除了文采非凡還有什麼?”龍眸定在綽綽有當年影子的眉目上不肯離開。
公輸月雙手將折子遞還,皇甫翰話裏的意思他已然明白,這個聽膩了巧言的皇帝,如今要聽實話:“臣初次閱章,生疏得很,若有說得不當或不妥之處還請皇上見諒。這折子裏所述的邊疆戰況確實不容樂觀,但那司馬將軍提出這是場不劃算的仗…”見皇帝的眼神中有幾分異樣,他頓了頓,看皇帝一怔將眼神轉至墨硯上才又說:“依臣之見,這仗要打,還要打好,能夠平邊疆我朝所收獲的便不止是蠻夷之國褊小的土地與稀少的財寶,而是我朝邊疆的百年平靜。”低笑一聲,卻因說了太長的句子而咳嗽起來。
“你說的很有道理,給朕詳細說說。”看著公輸月咳得滿臉通紅,思量了一會兒便喊來了小卓子,斟了杯茶,賜了張座椅後才繼續方才的話題。
“這仗打好了,一來,平邊疆蠻夷,二來可揚我大宓國威。這仗打不好,不僅使得邊疆百姓民不聊生,更是為我大宓抹黑。”公輸月舉手投足間都流露出優雅之氣,完全不同於先前在朝上所見的姽嫿。
“確實如此,可公輸朕問你,這仗怎麼才能打好?我國大將洛戚也戰死在這方小小的戰場上,洛將軍一生戰功無數,是赫赫有名的將軍,這仗打了整整兩年,洛將軍打得都吃力,那你說,朕派誰去打出好仗?”他公輸月說得輕巧,打場好仗耀揚國威。
“嗬嗬…咳咳咳…”公輸月端起茶抿了一口。“敗就敗在那洛將軍太過出名了,蠻夷之人雖然野蠻卻還是有許多軍事人才,洛將軍戰術老成卻也過於陳舊,以至於敵方能摸清我大宓的兵機要事。臣對邊疆戰事略有耳聞,每每出兵敵人便如未卜先知般地請君入甕。這不是因為我方有內奸更因為對方的軍師太過了解我方行軍扼要。”
嗓音越來越啞。
皇甫翰皺起了眉頭,“怎麼了?”
“沒什麼大礙。讓皇上費心了。臣隻是昨晚穿得少了些,著了涼。”公輸月這一笑,讓皇帝發現了他嘴角小小的笑窩。
和十年前的那個小娃娃一樣。
心裏一熱:“卿可要注意身體,別剛進京就患上了傷寒,傳出去外人還以為我大宓虐待朝廷命官。”
皇帝還是皇帝,終究是端著架子,即使現在看著眼前人像極了當年扯著袖子喊“暖暖”的娃娃,他終究也還是沒有借機陳出舊交情。到底,眼下政事才是最重要的。
“皇上見笑了。”
好在公輸月也沒有糾纏於個人問題的打算:“臣繼續剛才的話題。”
皇帝頷首:“打斷卿的話,是朕的不是,繼續。”
“所以依臣愚見,皇上需要培養新鮮勢力對抗朝外勢力。”至此,公輸月皺眉,顯得有些支吾。
“但說無妨。”
“朝中勢力單一,一些年老官員,倚老賣老欺壓在朝新興。更有甚者則勾結朝中大將,暗自培養兵力。如今天下剛定內基尚不穩定,若皇上出兵戰於蠻夷,隻怕引得內京兵力稀疏,有心人士乘虛而入,攻占內宮。也怕,那些邪佞勢力化作蔓草,蔓草難除。”語畢,公輸月單膝跪下,“臣鬥膽剖析政事,望吾皇贖罪。”
“是朕讓你剖析,你何罪之有。”皇帝揮了揮手示意臣子起身。
公輸月的話確實說得直白,但卻也是一語中的地道出了壓在他心頭的大患。
朝中需要多股勢力互相牽製,如今的朝廷一邊傾倒,這絕對不是什麼好現象。兵部尚書陳誠與平和將軍司馬悅然年輕氣盛,兩人身處高位且看似敵對。實際上互相牽製,倒也不足為患。再加上司馬悅然是他的近臣,陳誠有時雖魯莽卻對他忠心耿耿。對於這兩個人他大可放心。
至於那些搬弄是非的老臣…他也總采取措施來挫那幫老家夥兒的銳氣。
目前,問題最大的是早朝上沉默無言,卻暗中四處培植親信的丞相。
想當年,這老丞相幫著他除去了欲意謀反的三皇叔,從此便一家官運亨通,不僅他自己坐穩了丞相之位,就連其子也是蒙恩一路官至禮部侍郎。
與其交好的工部尚書王恒,昭遠將軍曹孟也皆是手握重兵之臣。
這三人朋比為奸,被牽製的不僅是朝臣,還有他這個表麵風光的天子。
某次早朝,他雖借題發揮,除了大宓最大的米蟲。但就那幾隻老狐狸不動聲色的態度,也讓他怎麼都放不下心來。
“每朝每代總有些臣子勢力龐大,這是無法避免的,朕能做的隻是讓新臣穩固根基罷了。”
“臣有一計不知是否可解吾皇憂患。”公輸月站起身拱了拱手,鳳眸微轉。
“說…”皇甫翰始終坐著,談及這事,因昨晚宿醉而痛的頭又開始發疼發澀了。
輕輕附在皇甫翰耳畔低語,溫暖濕潤的氣悉數地吹入了皇甫翰的耳洞之中。
某種蟄伏在身體最深處的情欲竟蠢蠢欲動起來。
因天下未定,危機尚還藏匿在四海六合之中,他還未正式招妃嬪入宮。可作為一個要肩負起江山重任的男人,他方及舞勺之年便有了侍寢的女子,可這樣難以自控的的欲動,除了初次享受風雨之時外,從未有過。“唰”地漲紅臉。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公輸月的呼吸吐納以及他身上的體香。
一個男子竟有這樣讓人微醺其中的香味兒。忽地一怔,昨晚那件衣服上殘留的香味…和這味道如此的相似難不成…。
“皇上?皇上?”見他這樣的失神不經覺得好笑,寵溺地揉了揉他的腦袋,剛觸及他柔軟的發絲,便縮回了手。
皇帝也像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彈開。
“臣…隻是想起了孩提時的玩伴,出了想要摸摸皇上的念頭,荒唐荒唐,望皇上恕罪。”
“罷了。”強抑住心頭的欣喜:“朕問你,昨晚子時,你在哪?”
歪著頭思忖半晌,咧開嘴笑了笑,“我在皇上身邊。”半帶調凱地拿皇帝說笑,也不怕使得龍顏大怒。
“你…”一時語塞,看對方一臉笑意,又想起今早疊在床頭的月白色外衣,一時間竟辨不出他是玩笑還是事實。
“皇上,臣是您的貼身侍衛,子時正是臣當差之時,臣不知皇上詢問是何用意,可現在我們應該談論除佞之事了。”這個皇上並沒有傳言中這樣的可怖,間或還顯出少年特有的可愛之處。
明知自己被公輸月耍了個團團轉,可卻也不好發怒,隻能順水推舟:“愛卿繼續。”
“依臣所見…”耐心地重複,皇甫翰時而皺眉時而歎許,末了,長歎一聲,“隻怕委屈了你。”
公輸月再次屈膝扣地,“為我大宓效力自當鞠躬盡瘁。”皇甫翰站起身來,親自扶起了公輸月。
“你有什麼要求麼?朕無法許諾什麼,可天下是朕的!你想要什麼開口。”
“請皇上相信我,你的信任…是我目前唯一需要的。”公輸月莞爾。
“朕的信任?”皇甫翰挑起一邊的劍眉,側頭,“哈哈,公輸月你好大的膽子啊。”
公輸月亦輕笑,“臣不敢。”轉眸間竟露出就光溢彩的驚豔。
“你不敢?”皇帝起了身,繞過書案立在公輸月麵前,目光炯炯:“朕要你敢!朕就給你這個膽大的機會!”
皇甫翰望向公輸月,童年的片段漸漸連接起來。
雖然站在他眼前的人已不是當年天真無邪的娃娃。可畢竟還是為他出謀劃策的月。皇帝的嘴角微翹,這與平日的不怒而威截然不同。
公輸月一愣,竟是被天子的俊逸所攝。
金鑾殿上眾臣交頭接耳的小聲議論著。
“皇上,為我國國威…此仗不可不打!”陳誠直直跪下。
“哦?”皇帝隻輕輕出了一聲又讓陳誠與司馬悅然唇槍舌劍地爭論起來。為了此仗,眾臣已討論了整整三個早晨。這次想必是要出個結論了。
“皇上,北方苦寒,百姓饑荒。天公已然不甚作美,若再加上人禍,那必然會生靈塗炭。皇上!此仗不能打!”
“不打?就任那野蠻之國欺壓我大宓百姓?”
“皇上!”不屑與跪著的陳誠再作爭辯,司馬悅然出了列向皇甫翰討求最終的決定。
陳誠亦不示弱,目光炯炯地對上皇甫翰:“皇上聖明!”
皇甫翰倒不急,隻悠悠地掃了一眼群臣。
除了昭遠將軍曹孟、工部尚書和身居前列的丞相,其餘人個個臉紅脖子粗。
朝中分黨結派,他這個當皇帝的不是不知道。
隻是這三個位高權重的中立者,處境也太微妙了。
感覺到皇帝直勾勾地盯著自己,年近不惑的曹孟沒有抬頭,裝傻地低著頭聽著各派之間互相指責。
而王恒則借麵前人擋住了自己,假裝無意地撇過臉去。
老狐狸。
心中笑罵,卻也暗悅那兩人總算露出了馬腳。
再看那垂著頭規規矩矩的丞相,。好容易舒展的眉頭又鎖起來。
陳誠冷冷地瞥了一眼滿臉冰霜的司馬悅然,仍不死心地向皇甫訾稽首:“請皇上定奪。”
皇甫翰這才不緊不徐地開了尊口:“這仗要打。非但要打,還要打得好。我大宓所派之軍必要胸有成竹,直擊北狄,一舉擊潰敵軍主力,使他北國再無還手之力!”
“吾皇聖明!”陳誠聞言喜上眉梢,穩穩地扣了個頭起身,向一邊的司馬悅然投去挑釁的眼神。
“既然要打,那麼必要出一位十拿九穩的將軍,眾愛卿可有推薦的人選?”皇甫翰知道陳與司馬又杠上了。輕咳一聲提醒二人。
陳誠一愣,隨即轉過臉作揖道:“臣以為,去遠地帶兵,不僅要熟悉兵法且要了解當地地形。司馬將軍曾率兵駐邊,是最適合的人選。”
不計前嫌而薦?這個陳誠的確有能夠趣。
“司馬將軍,你可有把握?”
自信地抬眸望向坐上之人,司馬悅然的眉宇間溢出一股淩厲之氣。
皇甫翰讚賞地一笑,舉手投足皆顯露出君王氣概:“司馬悅然,朕命你將十萬大軍討伐北國,明日啟程!”
“臣遵旨。”
“臣也願出征!”
“朕的兵部尚書要出征?”調笑著,皇甫翰暗暗觀察著陳誠的臉。
“望皇上恩準!”
“好,朕就準了你。封你為副將,輔佐司馬將軍為我大宓平邊疆戰亂!”
“謝主隆恩!”
“皇上英明,願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眾臣跪下齊唱。
“平身,退朝。”一抹桀驁不馴的傲笑浮現在年輕君主的臉上。
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就讓他來看看,這朝拜的眾臣有哪幾個心不甘情不願。
“皇上。”早在禦書房等待的公輸月施施行了個禮。
皇甫翰屏退了小太監,笑道:“猜猜看,早朝發生了何事。”
“臣猜不到。”公輸月一臉雲淡風輕。此次早朝大概已作了“出征”這一決定。朝堂之上群臣混亂。若有誰心平氣和,那不是絕對中立,就是心懷鬼胎。皇帝所說的“事”恐怕是某位王公大臣露出了蛛絲馬跡。
“哦?這天下竟有朕的文武狀元猜不透的事。”皇甫翰神采奕奕地抿了口茶,見公輸月不言,便當他默認,不再賣關子:“你可知工部尚書王恒?”
“臣聽過此人。”抬眸望向坐上人,抽出腰間的折扇,“嘩”得展開,這是皇甫翰的特許。準他不著侍衛之衣,身帶家傳之扇。
“曾聞此人為人謹慎,文武雙全,在朝中占得一席,但並無大功。皇上問這個做什麼?”
“今日早朝,群臣熱議是否出戰。這個王恒和昭遠將軍曹孟不發一言,執笏立於末列,不時以眼示意。你說為何?”見公輸月不答,皇甫翰緩緩地放下茶杯,扯起一笑:“曹孟曾得先帝恩典,可在一日內調動三千禁衛軍。三千,你可知三千禁衛軍意味著什麼?”
公輸月沒有說話。
“先帝”這個詞讓他不由地握緊了手中之扇。
“有三千禁衛軍,他可在軍隊外調時,僅花半個時辰,便可把天子從宮裏趕出去。”皇甫翰的語氣不慌不忙,像這事與他無關似的,氣定神閑地把玩著手上的玉扳指。
“依你之計,朕該怎麼做?”
“皇上,既然叛臣禍心已昭,倒不如……”公輸月的嘴角始終帶著一抹淡意的笑,不管他所提之計是多麼驚天動地,那抹淡笑一直未消。
這世上論起美人,那多半都是冷豔。愛笑的已然不多,愛笑且仍高貴有度令人不產生狎昵的大概這天下也隻有眼前這一人。
不覺得又想起十年前,以麵具遮掩的半張俊臉。
那時的儒麟餘色不苟言笑,冷得像冰,的確有出塵的氣質。而十年前的月卻成天掛笑,可愛的緊。
時光如梭,轉瞬即逝。過了十年,月竟一點沒變,仍是掛著暖笑。
“皇上?”仍述著計謀的公輸月見皇甫翰走了神,不由出言提醒。
“繼續…你方才說那晚讓誰當差?”
“臣說,大軍啟程後三日那晚,臣會調到亥時班,皇上若信得過臣,到時便依計行事。”
皇甫翰不置可否,隻是細細打量著眼前人。
他真的能完全信任公輸月麼?
那眸子直視自己似乎心中無鬼。
可天下剛定,若此刻出了亂子,要平就難了:“此事還需再議,朕也累了,你先退下吧。”
“是。”沒有任何疑義,幹脆利落的守命。這幾個月以來,他對皇甫翰深重的猜忌心稍有了解。這個豹子一般從容優雅的年輕皇帝有著不容小覷的城府。
試想,十九歲的年輕皇帝,守著萬裏江山這麼大的一塊肥肉,一直以來,雖有人覬覦,卻連丁點響動都不敢有。這個皇帝要有怎樣的手段與心計。
他入宮剛滿半年,皇甫翰能與他交心地談一些事情已屬不易,上次雖允給他個“大膽”的機會,可要說將身家性命都交付於他,根本沒有可能。所以皇甫翰會有這種反應也是理所應當,意料之中的事情。
收了扇子,噙笑離開了禦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