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
    一聲大吼，敵軍如潮水般退去，紛亂的塵土迷亂了人的眼。
    “窮寇莫追！”飛雲軍統領大喝一聲——逼人不能逼得太急。狗急了會跳牆，兔子急了還會咬人！欲擒故縱，此乃兵家常用之道。
    紛亂的馬蹄聲漸漸遠去，最終消失在耳際……戰爭，暫時結束了。
    飛雲軍雖然是勝利的一方，卻仍舊感到人困馬乏，筋骨疲軟，很想就這麼倒下來，在地上睡一覺。
    尤其是初上戰場的新兵，望著滿地的碎屍，鮮血染就的土地，宛如修羅地獄的圖景，心裏承受能力弱的，已忍不住嘔吐起來。
    青龍白虎兩統領倚在馬上，看著那群腿軟的新兵，心中歎息著——
    還不夠格啊……
    忽然，兩人的目光凝住了——
    遠處，一個人靜靜佇立著，臉上無悲無喜，仿佛眼前的一切與己無關，化作空虛。
    然而，他身上的血跡，他刀鋒上兀自流動的鮮血，清楚地昭示著，他方才經曆了一番怎樣的血戰。
    這小子，好像是個新兵啊……
    怎麼會……？
    初上戰場便是這般表現，如此過硬的心理素質，真是可造之才啊！
    回去的路上，那個叫作風宿的少年一言不發，甚至對兩位統領的讚賞也充耳不聞。
    仿佛失了魂魄，又仿佛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平常那個嬉笑怒罵、飛揚痞氣的他，究竟到哪裏去了？
    莫非……這才是真正的他？
    回到軍營後，兩位統領向李鋒報告了戰況，並提到了風宿。向上級推薦有潛力的新兵，亦是他們的本分。
    李鋒拍了拍風宿的肩膀：“做得不錯！”
    風宿沉默不語……
    夜晚，冷月高懸，灑下疏淡的光輝，如霧靄，如煙塵，朦朦朧朧，亦幻亦真。
    月光拽著一個頎長的身影。
    風宿俯在草地上，捂著胸口，喉頭滾動幾欲作嘔，卻偏偏吐不出來。
    麵上他瀟灑自如，幾乎無懈可擊，可誰又知——
    他內心的掙紮與恐懼……？
    他麵上總是一派隨意，玩玩打打，其實內心比誰都認真、比誰都倔強！
    他的脆弱，絕不會展示於人前！
    那些隱隱然的掙紮苦痛，他從來選擇獨自吞咽。
    腦中紛亂閃爍的，是戰場上血光漫天的場麵。他想起了自己刀下，那一個個隕落的生命，一聲聲絕望的哀鳴。
    那樣淒厲的聲音，仿佛穿透耳膜，直刺他心裏去。
    是他——締造了這一切。
    他——是心狠手辣的劊子手！
    那些死在他刀下的人，也有親人，也有朋友，也有人會為他們心傷……
    隻是，他沒得選！
    他跪在草叢中，低垂著頭，長發披散下來，遮住了臉——
    看不清此刻的表情。
    他，也不希望被人看見吧……
    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似是踏碎落葉的聲響。
    他抬起頭——
    ……竟然是他？！
    卓溪夜走到他麵前，眼神如古井深潭，沉靜而幽暗。他手上端著一個茶杯。
    “喝點茶吧，或許會好一些。”
    他什麼也沒問，因為他明白他心裏的感受。
    因為……他也有過相同的經曆。
    風宿看著他，神情複雜，嘴唇翕動著想說什麼，卻最終隻是接過了茶杯。
    那茶似乎不是普通的茶，而是帶著一股淡淡的藥味。喝的時候，他不禁遲疑了一下。
    “加了幾味藥，可以撫平氣血。而且，你身上的傷沒完全好。”卓溪夜解釋道。
    風宿端著茶杯慢慢喝下——夜很深，風很靜，空氣裏隻餘下喉頭吞咽的聲響。
    月色溶溶，照在兩人身上，渲染著美輪美奐的光影，迷離似夢。
    風宿靜靜地看著對方，忽的，心頭湧起一股低訴的衝動。
    “……你第一次殺人的時候，是什麼感覺？”
    卓溪夜定定地看著他，眼神空茫而複雜：“……忘了。”
    很簡短、和平淡的兩個字。
    卻含著某種難以言喻的感覺。
    是殺得太多了，記不清了？
    還是太過痛苦，不願去回憶？
    “第一次殺很多人，是會難受些，習慣了便好了。”
    他淡淡的說，仿佛在安慰他。
    又仿佛在自嘲……
    風宿的嘴唇微微翕動著，似乎想找個話題打破凝滯的氣氛，奈何發不出聲響。
    不知為何，他想起了那一夜——
    他為他撫琴療傷直至深夜，他用唇含住他受傷的手指。然而，就在氣氛膨脹到最微妙的那一瞬，他猛得抽回手，冷冰冰地拒絕。所有的柔情蜜意化作一灘死水……
    他——想要挽回這一切！
    既然再進一步便是無底深淵，心陷人亦墜。那麼，就讓一切回到從前吧——回到朋友，回到初始……
    “……那天晚上的事，對不起……”
    最終，風宿還是說了出來。
    神情認真而誠摯，又含著幾分隱隱然的哀傷，若你不仔細，或許就會忽略。
    隻是卓溪夜，向來是個心細的人。
    “什麼事？我已經忘了……”他朝他露出釋然的微笑，眼神清澈明亮，似能直透人心。
    雖然他不喜那般輕薄冒犯的舉動，卻也不是小肚雞腸的人。
    朋友之間，不必過分計較。
    畢竟，人生路漫漫。他和他將要攜手走過的歲月，還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