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雅樓一層大廳門口，突然走出一個中年男子。他看了看門前議論紛紛的眾人，朗聲道：“樓主說了，這幅上聯若三天之內無人對出，他便撤了。明日便會換上新的，請大家散了吧。”
    原來此人是風雅樓的管事，為人和善，處事圓滑。
    “張強，把對聯撤了。”他指揮著樓裏的小二道。
    “且慢。”一個聲音突兀的響起。
    隻見人群之中突然走出一個年輕人。他滿頭紅發，隨意地披在肩上，連眼瞳也是奇異的血紅色，在陽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輝。他一身黑袍，行動如風，瀟灑俊逸，風流倜儻。
    “莫非這位公子對出了下聯？”管事微笑道。
    “不是我，是他。”黑袍男子側過身，往身後一指——
    一個白衣人緩步而來。他黑發如瀑，姿容沉靜，氣質清絕，看上去如大海般一派平靜，內裏卻是暗潮洶湧，深邃複雜。他背負著七弦琴，化琴為劍，以琴為心，平添一股風流韻味。
    卓溪夜本想低調行事，可偏偏風宿如此張揚，他也隻好上場了。
    “貴樓主的上聯精妙絕倫，在下雖能對出，卻是極為勉強，萬萬不能與之相匹。”
    “公子何必自謙，請！”管事抬起右手，將卓溪夜風宿二人迎了進去。
    一幅手掌寬的空白長卷，鋪在樓內的方桌上。
    卓溪夜提起毛筆，在長卷上肆意勾畫，行雲流水，一氣嗬成。字跡看似娟靜工整，收筆頓筆間卻是勁力充沛，力透紙背，隱含著一股桀驁霸氣。
    隻見那上麵寫著——
    習三乘乘乘乘乘乘乘乘
    管事嘴裏念道：“善茅長長長長長長長長，習三乘乘乘乘乘乘乘乘？公子可否解釋一二？”
    “‘乘（sheng）’字借其同音字‘升’、‘盛’，所以下聯的意思是——習三乘（sheng）、乘（sheng）升（sheng）盛（sheng）、升（sheng）盛（sheng）盛（sheng）乘（cheng）。”
    管事想了一會兒，稱讚道：“公子此聯甚為精妙，不僅對仗工整，而且含義深刻，闡釋了習練道、釋、儒三教有助於道德修養的提高，增長學問，成就上乘偉業的道理，與上聯的意蘊相得益彰。公子高才，在下佩服。”他深深鞠了一躬。
    “謬讚了。”卓溪夜還禮。
    此時，他在心裏暗道：一個管事就有這般見識，不知那位風雅樓的樓主，又是何等人物？若是有緣，自己定要與之結識一番。
    這些年來，他一直在暗中搜羅有才之士，網羅有誌之人。否則，當初從風宿口中聽到藥尊名諱，也不會心生興趣。
    “公子請上座。”管事領著卓風兩人來到二樓的雅座。此處正對窗戶，光線明亮，空氣清新。
    卓風兩人提起衣擺，相對而坐。管事喊道：“張強，快來招呼二位公子。”
    “誒，來了。”
    叫張強的小二來到兩人麵前詢問菜色。風宿見管事下樓去後，立馬露出了貪婪的本性。
    “熏雞白肚兒、清蒸八寶豬、江米釀鴨子、軟炸裏脊、麻酥油卷、鍋燒海參……”
    真是獅子大張口啊！
    張強的額上滲出一顆豆大的汗珠——這位客人說得太多、太快了，他完全沒記住。
    卓溪夜打斷風宿的話，溫聲對這位小二說：“把你們樓裏的招牌菜拿幾樣來便好。不用管他，這人腦子燒壞了。”
    “哦。”張強一溜煙跑了，不給風宿反駁的機會。
    卓溪夜想——這小二也挺聰明的啊。
    不一會兒，菜上齊了，兩人開吃。風宿狼吞虎咽，卓溪夜細嚼慢咽，形成鮮明對比。
    這時，風雅樓一層走進來兩個人，一老一少。老的身形削瘦，麵上的皺紋如同溝壑般，深深印在臉上。他微微駝著背，腳步踉蹌，手上還拿著一把二胡。在他左手邊，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女扶著他，那女孩麵黃肌瘦，衣衫襤褸，隻有一雙眼睛像黑珍珠般透亮，眼神卻有些畏縮和怯懦。
    這兩人一進來，就吸引了大部分人的視線。因為他們的衣著打扮，實在無法與“風雅”二字沾邊。
    老人盤膝在地上坐下來，拉起了二胡。聲音低回婉轉，仿如過盡千帆的嘶啞，久曆世事的哀歎，聲音雖然悅耳動聽，卻讓人不禁心生悲戚。
    一曲終了，老者在少女的攙扶下慢慢站起來，從懷中掏出一個破碗，走到附近的桌旁，伸出手，向人鞠躬討錢。
    有人頗具同情心，給了幾個銅板，老人和少女連聲道謝。
    老人側過身，緩緩走到一位年輕公子身旁，伸出破碗。那公子一身華服錦衣，頭束金冠，腳踏皮靴，看上去非富即貴。
    那公子眼角斜飛，神情高傲，看到身旁走來個衣衫襤褸的老人，不禁皺了皺眉，露出嫌惡的表情。
    “滾一邊去，別影響本大爺吃飯的心情。”
    老人低著頭，正要側身離去，不料腳下有一塊未幹的水漬，踏上去時腳下一滑，整個身體向前撲倒——
    那一瞬，他本能地尋找支撐的東西，一不小心按上了華服公子的大腿，留下微黑的手印。
    “媽的！搞什麼！”華服公子怒而起身，抬起右腳，狠狠地朝老人胸口踹去——
    “嘭——！”
    老人瘦弱的身體倒飛而出，重重摔在地上。
    老人似乎摔得不輕，掙紮許久仍沒法起身。少女跑過去，扶著老人的上半身，嘴裏哭喊著：“爺爺、爺爺！你怎麼樣了？”
    老人忍著疼安慰道：“沒事，爺爺沒事。”
    可看他一臉慘白，冒著冷汗的臉色，就知道他這一摔，傷得絕對不輕。筋骨脆弱的老人哪裏經得起這般折騰？！
    華服公子臉上毫無愧疚神色，隻是不奈道：“還不快滾！別在老子麵前躺著，汙了老子的眼。”
    他心裏憤懣不已——方才，他竟被一個卑賤的乞丐碰到了，真是黴運纏身。
    此時，二樓靠窗的雅座，卓風兩人目不轉睛地看著樓下的情勢，連狼吞虎咽的風宿都不禁停了嘴。
    樓下，華服公子緩緩走向老人，唇邊勾起一抹獰笑，抬起右腳，朝著躺倒在地的老人隨意的一踹，麵上浮現猙獰的快意。
    這樣的人，不是從小囂張跋扈，就是內心壓抑得太久，才喜歡把快樂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亦或是，兩者皆有。
    二樓內，風宿再也忍不下去了，拍案而起，正欲抬步，卻驀地被卓溪夜拉住了手臂。
    “別去。”卓溪夜微微搖了搖頭。
    “為什麼？”
    “看那人一身華服打扮，定是非富即貴。你在京都毫無根基勢力，最好不要輕易與人結怨。”
    “莫非阿夜是在關心我？”風宿笑了。
    “我是在提醒你。”卓溪夜冷聲道。
    風宿輕輕佛開他的手，臉上的笑意驟然消失，神情帶了幾分沉凝肅穆。他沉聲道：“放心吧，卓三公子，我不會連累你的。”
    好生疏的語調！好客氣的話語！
    我不會連累你的……
    這個風宿究竟是什麼意思？！
    以為他是趨炎附勢、明哲保身的怯懦之人麼？
    解決一件事情，並非隻有一種方法，衝動行事，恐會適得其反！
    風宿轉身向樓梯口走去——下一秒，卓溪夜突然攔在他麵前。
    “不準去！”他冷聲道，眼裏閃爍著不容置喙的堅定。
    “你攔不住的！”風宿神情倨傲，亦是堅定如斯。
    我風宿要做的事情，誰也攔不住，即便是你，也絕無可能！
    “那你便試試！”袖袍之中，卓溪夜微微收緊了手。
    “求之不得！”風宿握緊雙拳，凝聚功力。
    兩人針尖對麥芒，氣氛一時劍拔弩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