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聳的鬆樹下，練習輕功失敗的風宿正和卓溪夜相談。兩人的性格截然不同，一外露一內蘊，性子卻出人意料地契合，說起話來不但融洽，而且投機。
    腦中靈光一閃，風宿火紅的雙眸靈動地一轉，道：“既然跳樹這個法子不大好，就應該試試別的辦法。”
    “你有何高見？”
    “這樹的高度不夠，落地的時間太短，根本來不及體會心法的玄妙。我建議——”風宿深吸一口氣，故意賣了個關子，朗聲道：“跳崖！”
    “呃……”饒是卓溪夜如此定力，也不禁愕然。他越發覺得，此人的思維跳躍無邊，遠非常人所能及也！
    風宿定定地看著卓溪夜，眼中帶著一絲玩味。他要看看，這個人如何回答。
    他並非腦子少根筋，自尋死路，而是篤信一點——懸崖不比大樹，若是他真跳失敗了，以卓溪夜外冷內熱的性格，絕對會出手相救。那麼相對跳樹而言，跳崖絕對是個可以免收皮肉之苦的選擇。
    卓溪夜輕輕一笑：“好啊。”
    “那走吧。”
    “你有這種大無畏的精神，學起武功來自然事半功倍。隻不過，總要有懸崖可跳啊。”卓溪夜輕拈著肩頭的一綹長發。
    “難道這附近沒有山崖嗎？”風宿對這裏的境況一無所知。
    “方圓百裏隻有一座，就是樂倫雪山。可惜，昨日發生了雪崩，山巒解體。不過樂倫雪山綿延百裏，肯定有些山峰未毀。你要是想去，我也不反對。”
    “還是算了。”風宿苦笑，對於昨天的雪崩，他一直心有餘悸。數千人的隊伍，轉瞬淹沒無痕。人在毀滅性的災難麵前，渺小脆弱得如同一根稻草。
    “對了。”風宿道，“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你，為什麼那天你會在雪山上呢？”
    “你又為什麼會在那呢？”卓溪夜反問。
    風宿腦子裏瞬間閃過許多畫麵——鶴發童顏的老者，簡陋而溫暖的草廬，還有那每每試圖回想，卻宛如黑洞一般的記憶。
    “我……這事說來話長。”
    “那便算了吧。”卓溪夜淡淡道。
    “阿夜，你是何時開始習武的？”風宿微笑著說。
    卓溪夜微微一愣——
    從沒有人叫過他這個名字。
    “阿夜，我可以這麼叫吧。我想，我們應該是朋友了吧。”
    卓溪夜沉默了一會兒，點點頭。
    “你點頭啦，哈哈，這說明你同意我這麼叫你。”風宿笑得意興飛揚，火紅的長發隨風飄動，整個人如同一尊太陽。
    卓溪夜啞然，他同意的是“我們是朋友”，而非“阿夜”這個叫法。卻叫風宿鑽了空子。
    罷了，“阿夜”這個叫法並不讓他感到厭惡，反而內心深處有一絲隱然的喜悅。
    “阿夜，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五歲那年。”卓溪夜的眼睛有幾分空茫，似是想起了什麼陳年往事。
    “這麼小啊。學武應該很辛苦吧，你娘不心疼啊。”風宿隨意地問道。
    “娘……”卓溪夜輕聲默念著這個字，眼眸深處閃現一抹淡淡的哀傷。
    “阿夜，我想再試一次。”風宿突然道，深紅的眼睛裏閃現著堅定的光芒。
    卓溪夜從回憶中脫出，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有何不可？”
    風宿再次爬上了那顆鬆樹。
    他站在一處枝椏上，閉上眼睛。這一刻，五感突然變得敏銳起來，他似乎能隱隱地感到風的脈絡。他默念著心法，感到一股暖流自小腹升起。
    他突然睜開眼睛，毫不猶豫地一躍而下——
    這次的下落並沒像第一次那般急速，而仿佛有一股巨力托舉著他的身體。
    落到地麵時，他踉蹌了幾下，最終站穩身體。
    “還是不行啊……”風宿顯然對自己的表現不大滿意，有些懊惱。
    然而，卓溪夜的心中驚異萬分——這個人竟然再如此短的時間內便掌握了竅門，若是他真的從未學過輕功，那麼此人的領悟力絕對可以用“驚人”來形容。
    而且，此人的發色和眼瞳是他從未見過的。
    他——究竟是什麼人？！
    若是個普通人，又怎麼會平白無故出現在樂倫雪山上？
    卓溪夜心裏埋下了一個疑問。
    “阿夜，看來要學好輕功絕非一日之功啊。不過你放心，日後我勤學苦練，定不會讓你這個‘師傅’丟臉。”風宿微笑著走向卓溪夜，聲音裏的自信一如既往。
    “誒？”風宿敏銳地發現——卓溪夜有些心不在焉。“怎麼？看我練的不滿意，思索著改變教法？”
    忽的，一陣風揚起。
    下一秒，卓溪夜的身影猛地閃現在風宿麵前。
    “你究竟是什麼人？！”卓溪夜扣住風宿脈門，聲音沉冷。
    風宿神色未變，定定地，毫無畏懼地看著他的眼睛，“一個差點死在雪崩中，卻被你好心救回來的人。若你懷疑我圖謀不軌，大可將這條命奪去。隻有你才有這個資格。”
    卓溪夜也與他對視著，目光複雜，時間仿佛定格在那一秒。
    瞬息過後，卓溪夜鬆開手，淡淡道：“回去吧。”言罷轉身向林外走去。
    看著前方那道白色的背影，風宿苦笑了一下，喃喃道：“我究竟是什麼人……這個問題我倒希望能給你答案。”
    此刻，十裏之外，樂倫雪山。
    白雪皚皚的山巒早已麵目全非，山體上到處是縱橫交錯的裂縫，這是那場慘劇過後唯一留下的痕跡。
    山腳下冰冷的土地上，赫然出現一道綿長的，還未幹涸的血跡。
    血跡盡頭，一個人正緩緩的向前爬著。他衣衫襤褸，全身上下被鮮血浸染，麵目全非。然而，他咬著嘴唇，命令自己絕不能暈過去！
    他要撐下去，他要活下去！他——現在絕不能死！
    這個人身穿白色鎧甲，正是那三千隊伍的領頭者。
    爬著爬著，他轉頭往回望去——
    山下鋪著還未化去的積雪，潔白的雪遮蓋了鮮血的顏色。那裏，躺著數千個戰士的靈魂。
    其中有他親密的戰友，也有他生死相交的兄弟。然而，轉瞬之間，所有的一切化為烏有。
    他咬著唇轉回頭，繼續向前爬，在心裏暗暗發誓——你們好好安歇吧。這個仇，我一定會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