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無眠登上了靈山。
    這個栽滿凝血蘭的地方，雖彌漫著漲破眼簾的豔麗紅色，卻也是深寒香冷，毫無鳥蝶的任何蹤跡。高高在上的軒轅族，會不會感覺，一絲的高處不勝寒？
    一步一步逼近聖殿，夜無眠心底那一絲隱約的期盼紮根而生，瞬間長成參天大樹，足以遮蓋這個世間一切的光明與昏暗。曾經許下過的諾言，一生一世都沒辦法忘記的笑顏，依稀在記憶裏掠過，卻也如同以往每一次一眼的驟然心驚，痛如刀割。
    靈山沒有風雪，沒有寒冰，可這座高聳入雲的山峰的氣息足以令人戰栗不止。平常人沒辦法忍受此等冰寒，所以所有族長一提到上靈山聖殿朝拜都是一臉的不大願意狀，即使是長年居於冰峰的冷族，若長時間逗留在陰冷的靈山，身體必定承受不了。
    這也是，冷族族長口中“老夫這一生最後悔的事，就是把霜兒送上了靈山”，的根本原因。
    這個縱橫半世的英雄，居然會怕自己的女兒禁不住靈山聖殿的陰寒而香消玉殞，也不知道該說他愛女心切，還是畏縮無膽。
    其實我，又何嚐不怕？
    夜無眠微微一笑，笑容裏沁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淒冷。
    靈山聖殿的軒轅帝位，本來就是由各族鮮血鑄造而成的，既然它沾滿了罪惡與鮮血，像我這滿手血腥，殺人無數的“噬血者”，與它不是最為相配麼？
    他來到了聖殿門前。
    聖殿位於整個靈山的最高峰，也是最陰寒淒冷的地方——溫暖的火爐驅不散萬年的寒氣，厚重的狐裘遮不住身體熱力的散失，深厚的功力擋不住冷意的入侵，在軒轅領地裏如同虛設。這是各族族長不願意上山朝覲的原因，也是每一代的軒轅族守護者必須有冷族族人擔任的緣故。在夜無眠眼中，冷凝霜現在的一切都是軒轅族造成的，沒有軒轅神族，就沒有這一切，也就不會有以後的恩怨是非糾纏不清。
    可他不怕，他要用自己的雙手，把這一切毀滅殆盡。
    夜無眠的雙手握緊了沉重的長滿綠鏽的青銅門把，猛地推開了大門。
    佇立在黃金軒轅神像下的銀發之人頓了頓，似是被身後的推門聲打擾，又似是從沉思中被驚醒，良久方緩緩扭轉了頭。
    略顯蒼白的臉頰，溫柔似水的銀發，還有眼神中一閃而過的驚訝。
    他微微一笑：“霜兒。”
    往後的日子裏，冷凝霜都會生出一種錯覺，陰寒沁骨的靈山聖殿裏，突然就刮來一陣溫暖和煦的春風，它輕柔地掠過，淡淡地拂去所有哀傷與失落，抹去所有不休的恩怨，拭去所有不忿與不甘。一直到生命結束死亡降臨，腦海裏蕩漾不休的，依然是許多年前的靈山聖殿，他推門而入那一刹那的痛入心扉的微笑。
    後來冷凝霜都會想，如果沒有那一次見麵，那麼以後發生的一切，是不是就會有不同？
    她想不明白，她始終想不明白，自己在夜無眠心裏到底是什麼樣的一個人，自己到底在他的生命裏，又扮演了怎麼樣的一個角色？是他抱在懷裏視若珍寶的伴侶，是他登上帝位掠奪天下的背景，還是他追逐一生都無法企及的夢想？
    有些事情，也就隻有等塵埃落定，生死永訣，方能得個明白。
    “霜兒，我想你了。”
    他的語氣淡若浮雲，冷凝霜聞言，卻不答話，良久，也報以一句淡若浮雲的話語：“夜無眠，你殺了我父王？”
    淡然的話語，肯定的語氣。她仿佛什麼都清楚了然的睿智之態，仿佛早就看清看透夜無眠的狠毒為人，仿佛對冷族族長的死毫無介懷——這是自然的，夜無眠會滅靈族，殺麒麟獸，對於冷族族長，又如何下不了毒手？！
    那一瞬間夜無眠隻是想笑，他想哈哈大笑，想頷首莞爾或是微微一笑，也是卻毫無辦法。他失去了做任何動作的能力，失去了說任何話的機會，隻是眼睜睜看著冷凝霜一步步走近，用幾乎不可置聞的聲音低低說了一句：“下山吧，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身隨念動，他猛地抓住了她的手。他抓得那樣的緊，幾乎要把她的骨頭都抓碎了，但是她沒有掙紮，她根本什麼都沒有做，隻是靜靜地佇立在他麵前，安定平和的像是一尊雕像。
    夜無眠無力地放下了手。
    “你可以殺他，也可以殺了我。”
    “你也可以殺了我。這樣，”他淡淡笑了笑，“你若是覺得這樣便可以扯平，我不怪你。”
    “我不會殺你，這個世間，有許許多多的人想殺你，少我一個，不算少。”她輕聲歎息，轉頭望向那座高高在上的軒轅神殿，“夜無眠，人，是不能跟天鬥的。你看，那座高高在上的神祗，任這個世間風雨飄搖，動亂不息，他始終如一的主力在這裏，不帶一絲憐憫的看著這個世間的蒼生。若你心有羈絆，又該如鬥得過他？”
    “我有心，神無心。如此，我便已經贏了。”
    心有牽掛，方有希望，那希望如同延綿萬裏的黑暗中豆大的火光，微弱，卻足以照亮整個昏暗的世間，燃起一個新的明天。
    “你有心，神無心。”她瞟了他一眼，輕聲似是歎息，“如此，你便已經輸了。”
    執念太深的人，他的執念，會化作無法加開的羈絆，一圈又一圈，剪不斷，理還亂，糾纏至死，未得解脫。甚至他至死都不會明白，將他置之死地的，就是他自己的執念。
    我不要，你成為這樣的人。
    “夜無眠，你已經不再是那個無眠哥哥了。”她又笑了笑，“而我，早已不是當年的那個冷凝霜了。為什麼，你現在還不明白？”
    “我隻要你是你，這便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