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紅塵初妝(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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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沐堂內,初兒輕將茶盞放於木案間便輕輕退下。層層珠簾相蔓,攜於輕帳飛揚,氤氳出的水汽皆有粉香。沐桶是三人半高的竹木所製,水汽中亦有淡淡的清雅。玄關處熏以墨蘭香,隱下水晶浮餌氷玄屏風之上懸有的白色靜衫,沐堂內一派沉平明然。
漕運,漕運。反複碎念於口,洛明辰終是又蹙下蛾眉,額間撫不去的褶皺。此為她作王位的第一件卷案,無論如何都要拿到手。不僅是要那些銀子,卻是,連著覬覦朝野之心都要昭告天下!她要的,不是隱世,反是張揚,是祛之不去的桀驁色。
“可是落敗而回?”
正於回神間,忽聞門外有音,是安陵析痕溫慈爾雅地聲線。洛明辰緊著收了身子於壁側,急著言下,“何事?”
“我不會進去,你繼續。”門外有影言著音落隨移出半尺距,聲音卻依舊滿滿溫潤讓人聽得清澈,“若是言清行不通,可去尋言濁。隻是勸上一句,再不要去找任何人,聖意於我們進宮拜禮時已然給你道了清楚,難不成你還未捉摸透不成。”
“聖意?”眸掠過珠簾向外觀望,洛明辰緊了嗓間蹙眉,“那一日,皇上並未說過什麼……”
“是你想地太少。”忽聽的惶然有歎氣之聲,門外隨之繼而言下,“此次漕運之事,父皇定不會再予給第五卿王。”
“為何?”
“因為……”安陵析痕淡淡抬眸望著空中皎月,一輪當照,四下俱靜,卻襯得聲音愈發沁澈,“是非曲直,貌似你想要的,皇上並不想予給。”
起了身子著上褻衣,時當步子立於珠簾處洛明辰卻渾然頓住。一句懸音,直聽得自己倒吸一口涼氣。不過一次麵聖,不過幾句寒暄,他卻是能將自己與景仁彼此間最玄妙的關係看得透徹。其人察敏之力定是不淺,且,都一俱深藏了去,不露半籌!
“你說……他會將此次漕運案,交予誰?”襲至門前,洛明辰並不起手,隻透過窗紙微乎看著他的身影。雖隔有半尺,隻不過其周身竹葉香早已撲鼻,淡淡淺淺入心,言語自也稍暖下幾分。
“不會是你。”話重如秋石,安陵析痕低了額,心下卻是明了,那一朝事自有千百個人爭,唯她爭不過。平視著一門之後的洛明辰,靜如夏花,濕潞發絲於燭光中依稀可見,安陵析痕方將唇邊淡淡攏了笑意,袖端負於身後便也微歎輕道,“靜待聖思吧。”
叢星點綴,月色皎然。那聲音清中帶濁,隱著暗啞,是滄海桑田後地餘餘之道……
“主子,是要用膳了。”陽色未滿,書房外處便有一聲急落音沿著宅閣壁簷處尋下,至半日,方才有懷裏抱滿了一摞賬本子的初兒艱澀打了簾子閃出半個身影,眼見得那敦敦厚書幾近要掩去視線,好在書房不大,緊了幾步子便也讓初兒走完,方才喘了口氣低聲急喚道。
“何時你也沉不下心了。”停滯下指端羊毫筆管,洛明辰眉間淡淡相凸,眸中視線卻閃過那一方賬本,漾著青瞿瞿地陳舊味兒。
“見王爺在園子裏散步多時,四小妾們又都幹等著,膳點倒是也涼了。想來那王爺還是敬主子三分,隻等的王妃主子說餓了,他們才會開膳了。”稍離了書案三步,初兒忙又躬身相稟,見主子沉了麵色不由心下一緊,也管不得自己說得通不通,卻是愈說愈亂了。
“荀王在外的房契全在這了?”單手尋上一本賬簿,洛明辰倒也沒再多說,眉眼裏盡又是這麼幾多賬本子了。
“是,長安城外加周遭三十一個州縣的房契全在這了。”
“放這吧。”旋身而起,洛明辰隻淡淡應了句便再不看它,信步轉至窗前,負手嗅著院落外地滿竹馨香不由得又淨下半闕塵心,空中夾著絲絲熏風,滑過睫眸處均透了股子清朗氣,於此晨間撲麵倒也頗具些韻澈之意。
“主子,奴婢還是不明白,如此多的房契,你怎舍得……”
“若是沒記錯,這四百三十二家店鋪中,可是有一百一十二家是入不敷出的?”淡淡回眸,壓下初兒之後欲接上的話,洛明辰淺淺正身,方是又尋了院落中的莖竹相看,半晌才又啟口,“樹大招風,自古皆為。你我又是女流,在市井間定有少不得的議論,王府銀子已然可充半個國庫,我們萬不要再因了每年幾百萬兩徒喪了性命罷。時我在朝,權者最大,這方典賣定要做給所有人看才好。燕雀尚不知鴻鵠之誌,這些朝廷命官,怎又可意會我之野心。徒讓眼前利益熏了眼,倒不知日後怎般的宿終。朝之暗勢,你永遠也不會知明最後死於誰手,倒不如——從殺人開始!”
有風掠耳,連帶吹的初兒尚是一驚。那些話音裏全是冷傲之色,震的心肺焦亂。少見得主子這般認真訴於自己,那些隱晦的意思她怎又會聽不全明,能做的,唯不過是竭心竭力助了主子,再不多言罷!
“王妃,蔡公公自宮裏拿了聖旨……”
門廊處惶然有音,管家躬了身子低聲示向,入耳懸音經久不散。借著窗根處的明色洛明辰卻也微勾了唇際落息,心下鋪展,再不似方前緊縮。這個景仁,終是按捺不住要出牌了!
“大筇曜臨選秀詔書:仁帝登基至今,澤被天下,國泰民豐,風調雨順,萬物祥和。然後宮盈者無幾,是為不敬。為順天意,和孝宗親,固朝興邦,今擇選德才兼備者,以充後宮。令各州府衙備案,凡年齡十五至十八歲之間,家世清白,德才兼備,姿容出眾者皆入宮聽選。皇恩浩蕩,各州府衙不得有隱瞞謊報之事。欽此。”
“王妃,王妃?”舉了聖旨念畢,蔡邑盯了洛明辰良久,終見得她毫無反應方又循聲甫下,倒是愈發喊不應了。
“臣在。”旁側安陵析痕扯了衣角方直拽回洛明辰遊於天外的魂思,轉眸相視終也連忙應下,闔臂接下那方聖旨,連著心思皆如鉛錘般繁重起來。
送走蔡邑,轉身看著目下一幹眾人依是恭謹之模樣,洛明辰單手揉了太陽穴,終也攥了袖端,淡淡頹弱道,“都回吧。”
窸窸窣窣眾人均照著吩咐譴回,獨安陵析痕依立於原處,眉清目華,睫眸下覆上萬種風情,唯那股子溫潤氣趨不去。
“聖意已明,倒是看著你還不如原時放得下。”他自是看得出她的陰鬱,隻淺淺相道,至於個中緣由自也不甚明了,兀自以為心思與自己無異,大抵是怨念父皇又害了一批好女子罷。
隻是,他又怎會明了。沿著石階而下,洛明辰攜了袍擺一步一定落寞萬分,如是多的爭權之法,唯她不願以此般相做。殺人可以,放火仍行,唯把一堆良善清白女子遣送進宮她實在做不下。景仁已是六十有餘,雖占了他兄長的思想,隻軀體依然是他換不去的老弱。景仁是捏死了自己的把柄了,甚於讓自己難堪,而他則歡喜於讓自己糾結在過往那一段青樓日子裏熬受著焚心錯骨的疼。
看地太多,太多。自小便眼睜睜觀視著一出出良善女子怎般逼的家破人亡懸梁割腕,救不得,恨不得,竟是連怨都不敢有。彼時的記憶太血腥,回憶一次,她便是即有一次的發骨悚然,而現時,聖旨出,選秀迫在眉睫,如若自己不做,定有後人相繼,那麼漕運之事,怎般也再不會輪到自己手裏……
一十五至一十八歲之間。碎碎念,洛明辰惶然於唇際勾了笑,隻那笑太冷,冷到自己發寒。他竟是也敢,也敢!何人不是父母所生所養,何人又肯舍得將自家女兒拋在皇宮那一方深苑裏日日折磨,喜燈變白頭,也不見得能見那皇帝一麵,徒傷了自己大好年華,一世悲苦罷。如此,竟還沒有青樓來的好,至少,還有男人可見!
“可是不願意?”
彼此錯過腰身良久,安陵析痕終是察覺出她的反常,望著她遠去的背影心中一番探尋,陽線透過雲層灑了滿袍,隻他竟也跟著她一處冷了,冷到心寒。
音落,洛明辰重又回神,方知那公公早已回宮,那聖旨亦早已接下了。淡漠轉了身子,看著離自己十尺之遙的安陵析痕,洛明辰反又迷離了。難不成這一步一步權霸朝野之路,可是走錯了的?
“如若,不按聖旨辦,可還有別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