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時候。
    空了的言家後廳，所有賓客都聚在宴會前廳。個個盛裝出席，門口處的裝飾隆重而華麗。
    言夫人忙著招呼進進出出的客人，高貴的純藍色禮服襯得她氣質非凡。
    莫零扯著係得很正的領帶，覺得有點百無聊賴，轉頭去看一臉正經的莫啟嚴，忍不住問：“哥，你和林洛什麼時候才結
    婚？”
    莫啟嚴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
    莫零聳聳肩，又問：“洛呢？他不是最喜歡這種熱鬧事？今天阿烈訂婚，又是和他哥哥，他不是一早就該在這裏鬧騰的
    嗎？怎麼不見蹤影。”
    莫啟嚴聞言這才皺了皺眉頭，抬手看了看手表，時間確實已經很晚，過一會兒訂婚式就要開始。
    而林洛居然還沒到場，這的確太過稀罕。
    “大概又是昨天晚上玩到太晚，睡過頭了。他起床氣那麼重，也沒人敢硬叫他。”莫啟嚴放下手裏的酒杯，站起身拍了
    拍衣服，道，“我去接他吧。要是子烈和林漓的訂婚禮遲到了，事後他又要鬧得天翻地覆。”
    “啊啊，哥，你再這麼寵下去小心一發不可收拾。”莫零疊著腳晃啊晃，一派閑散。
    莫啟嚴挑眉看他：“有什麼好不可收拾的？這麼多年，從小就這種樣子了，現在才計較起來未免也太晚了。”想了想，
    又說，“再說也不是我寵出來的。”
    莫零對此倒是大大方方點頭：“對。”他幹脆地承認，“子烈就是好脾氣，連句重話也舍不得說。你瞧瞧洛每次要發瘋
    ，阿烈哪回不是笑著說‘好’的？我看著都想掐死林洛那主兒，他偏偏就照單全收。”
    莫啟嚴瞪了他一眼，又笑了笑，有些不置可否：“他和洛兒兩個人從小待慣了，洛兒又把他當親哥哥看，他對他好也是
    自然的。”
    “那阿漓呢？”
    莫啟嚴微頓，皺眉，不讚同地搖頭，說：“小漓是戀人，不能比的吧？”
    莫零聳肩表示不知。言子烈那麼悶的人，木頭一樣，情話自然是不會說的了，也不知道林漓怎麼就喜歡了。
    莫啟嚴沒再繼續話題，剛要走，似乎想起什麼，又問了一句：“上次看你和個陌生臉孔在一起，怎麼，不帶他來子烈的
    訂婚禮？”
    莫零猝不及防，十足一怔，然後又露出荒唐的表情：“哥你在說笑嗎？那種事有可能嗎？”說完之後神色似乎又變得煩
    躁，連眉也稍稍擰了起來。
    莫啟嚴看了他一會兒，才道：“這樣嗎？那次看你還很來事的樣子，以為你認真了。”
    莫零瞪著他。
    莫啟嚴倒顯得自在。
    “隨便玩玩你也當真？”莫零不耐地揮手，“你滾去接林洛吧。”看著莫啟嚴回身，忍不住又叫住，“喂，別再楚想麵
    前多嘴啊。”
    莫啟嚴回過頭來給了他一個嘲諷的眼神，顧自離開了。
    莫零坐在原地發了好一陣的呆，直到有人過來推他才回神，抬眸，看見一張俊秀的臉。
    “嗨，陳。”他有些驚喜，“你回來了？”
    “我哥訂婚這麼大的事兒，不回來不行吧。”對方溫和笑著，在他身邊坐了下來，兩個人挨著。
    莫零伸手摟過他的肩膀，用力拍了拍：“你小子成熟不少啊。現在看著還真有那麼點意思。”
    言陳淡淡笑了。眼睛看著依約而來的各種客人，三三兩兩分堆地在相互講著話，氣氛熱烈。
    “沒想到就這麼在一起了。”他突然說。
    莫零詫異：“你指誰？你哥和林漓嗎？”頓了頓又說，“他們兩個沒什麼好想不到的吧。都這麼多年了。”
    言陳笑著沒說話。停了許久才低聲道：“我本來以為他會和別人在一起的。畢竟……”後麵的話不再繼續。
    隻是聲音太輕了，莫零一時沒注意，所以沒有聽到。
    賓客陸陸續續已經到的差不多了。
    那一邊林家裏裏外外都靜悄悄的，沒有什麼大的聲響。
    管家在三樓的某個房門外一遍遍敲著：“小少爺，你起來了嗎？大少爺的訂婚禮要遲了。”
    屋裏沒傳出任何動靜。
    管家轉了轉門把手，鎖了。再拍門：“小少爺，你該起了。”
    明明是全家上下喜氣洋洋的日子，不知為什麼一向最關心他哥哥林漓的小少爺到現在為止還不肯出來。早上林夫人來叫
    也是沒聲沒息，本以為他是睡熟了便不勉強他，可是都到這個點了，再拖可不行。
    但又沒有他房間的鑰匙，不能擅自進去。
    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有人緩緩走到了門前。
    管家一見他，先是大吃一驚，最不能出現的人竟然出現了，但轉念又慶幸起來：“子烈少爺。”他來就好了。
    小少爺任性歸任性，但隻要是言子烈說的，他都是會聽的。從小到大都是這樣，隻有這個人管得動他。
    “你先下去吧，我接他走就好。”
    管家聞言大喜，這樣再好不過，於是連連點頭：“那就麻煩子烈少爺了。小少爺他啊，也就聽您的話。”
    言子烈似乎笑了一下，沒說話。
    管家走下樓去了。
    言子烈在門口站了一會兒，他沒有敲門，隻是從口袋裏拿出鑰匙，插進鎖眼裏，而後輕輕轉動手腕。
    鎖開的聲音。
    那個人隻穿著一件過長的白色純棉質襯衫，下擺幾乎及膝，但遮不住那雙細白的長腿。他踮著腳，站在窗框上，雙手攀
    著上麵的窗簷。
    窗口大開，他就直直地站著。
    聽見門開的聲音，緩緩轉過頭來，清亮的眼眸望過來，對上言子烈的，無聲無息地盯著。
    言子烈走前一步，細細地看他，眼神專一，低聲說：“乖，下來，別爬那麼高。”
    “不要。”林洛一下子就拒絕了。
    眼底又露出那種生硬任性但倔強得無可救藥的光。
    這種目光幾乎能把人刺得體無完膚。
    “你這樣很危險的啊，會摔下來，到下麵來，乖點。”言子烈又走近幾步，耐心勸著。
    他對著他的時候，似乎永遠不會疲憊。
    林洛搖頭。眼神卻像是受了很大的傷害，突然悲切起來。“不下來。”他低低地說。
    “下來好不好？下來你要做什麼都行，好不好？”他朝著他走過去，哄他。
    林洛的身形突然一晃，站立不穩的樣子，眼看就要掉出去。幸好言子烈眼疾手快，一下子衝過去，扶住他，順便一把把
    他抱下來，讓他坐在窗框上。
    “就說很危險了。你怎麼可以這麼鬧？”他雙手捧著他的臉，望著他，很輕很柔地問，“有沒有嚇到？”
    林洛吃吃地搖頭，也那樣牢牢盯著他：“我知道你會拉住我的。”他說著，像是永遠都那麼信任他，清楚明白那一切。
    望向他的眼睛明亮卻苦痛。
    “還說，你剛剛啊，差點掉下去。”他陳述了一個事實，可是半句責備的話也說不出，隻能伸手，理著那個人淩亂的頭
    發，“你看你啊，明明都嚇到了。”
    林洛笑起來，像小孩子撒嬌得逞一般，眼睛細細長長地眯起來。
    他明明是笑著的，可是滿眼的疼痛，隻要一眼，就把人心戳得千瘡百孔，疼得不能自己。就像纏繞在他身上那種想要萬
    劫不複的氣息。
    “我不想待在這裏。”林洛對著他說，“子烈。”
    “那你想去哪兒？”他問他。
    林洛仰起頭，望著房間一片純白的天花板，而倒影在空洞眼神裏的天花板上的華麗吊燈，精致卻寂寞。就像他的臉。
    “去別人看不見的地方。哪裏都行，”他說，“那麼多人，我不想看見。”
    “好。”言子烈把他抱起來，離開房間。
    莫啟嚴走進林家主屋的時候，管家匆匆迎了出來。“莫少爺，您怎麼來了？”
    “洛兒呢？”
    “咦？”管家驚訝地反問，“言少爺親自來帶他走的，已經好一會兒了，還沒到訂婚禮現場嗎？”
    莫啟嚴聽他這麼一說，不禁也有些詫異：“子烈來過了？”都今天這種日子了，還能親自來，真是不知該說些什麼好了
    。正想著，手機一陣陣響起來。
    他拿出來一看，是林母的來電，連忙按下通話鍵。
    “伯母。”
    電話那端林母的聲音有些著急：“啟嚴，這都什麼時候了，洛兒怎麼還沒過來？”
    莫啟嚴一怔，隱隱覺得不對：“管家說子烈帶著洛兒早就過去了。”
    “什麼？”林母也是明顯怔愣，過了幾秒才生硬地說，“但是子烈也沒有回來啊……”那邊的情況似乎有些混亂。
    “訂婚禮就要開始了，子烈帶著洛兒去哪裏了？”
    莫啟嚴訥訥拿著手機，竟一時說不出話來。
    “啟嚴……”長久的無聲，林母焦急起來。
    莫啟嚴勉強定了定神，回答：“伯母別擔心，我找找他們，一定準時趕過去。說不定他們還在去的路上。”
    “好，那麻煩你了。見到他們，就叫他們快一些，小漓會擔心的。”
    “放心吧，伯母。”
    電話收了線，莫啟嚴卻一下反應不過來。
    管家見他臉色不是太好，不由低聲叫他：“莫少爺，莫少爺……”
    “……”莫啟嚴這才回神，問他：“洛兒和子烈離開時沒說去別的地方吧？”
    “……”管家回想起之前小少爺被人抱著出去的樣子，實在是有些難以啟齒，抬眼瞧著莫啟嚴的神色，覺得不應該多嘴
    ，於是隻道，“這倒是沒說。興許還在路上吧。”
    莫啟嚴不做聲了。
    他覺得自己這樣想並不對。洛兒如果是和子烈在一起，那就一定沒事。說不定就像管家說的，他們還在趕去訂婚禮的路
    上。
    但心髒依然不合規律的跳動著。他說不出理由。就隻是一種純粹的感覺。
    他看著林洛和言子烈這麼多年在一起，他們做任何事他都不覺得奇怪或者不妥。
    隻有這一次，也是第一次，心裏像長開了無數枝椏，每一條都在神經質地不安。卻說不清道不明。絲毫沒有根據。
    他按耐不住，匆匆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