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洛走進遊樂園的時候，摩天輪下麵那一塊燈火通明。
    言子烈背對著他，雙手插在口袋裏，靜默地站著，正仰頭，望著不知是摩天輪還是天空。
    夜晚停止營業的遊樂場空曠而寂寞，就像一幅畫，白天的人聲鼎沸都藏在畫布的另一麵。
    “子烈。”林洛叫他。聲音脆生生的。
    言子烈連忙回過身來。看見他，連眉梢都變成柔軟的。
    林洛微微撇了撇嘴，好看的眉毛擰了擰，然後他說：“好重。”
    言子烈看到他手裏拎著的袋子，很大一個，塞滿了東西，看上去就很沉。他快步走過去，伸手把袋子接了過來，自己拿著，滿手都是沉甸甸的分量。
    “東西叫我帶就好了。”他看著他，習慣性地伸出手去，撩起他的劉海，輕輕吻了一下他光潔的額頭。而後就退開了。
    林洛抬手胡亂撥弄頭發，眼睛看著他：“子烈，”他往前走了一步，“抱抱我。你以前見麵，都會抱我的。”
    言子烈的心在那樣的言語之下，重重跳了一下。他望著他的眼眸，問：“你還記得？”
    林洛今晚清亮得異常的雙眸在和他對視時眨了一下，他有些無辜，反問：“為什麼不記得？”
    言子烈搖搖頭，表示無法回答。畢竟林洛無聲無息，離開過足有一年。
    林洛一直盯著他，不把視線移開。
    言子烈把袋子放到地上，然後雙手一攬，把林洛整個抱了起來。
    林洛雙臂環過他的頸項，用力攀緊，然後把臉埋進了他的脖子裏。
    就像小時候任何一次普通的擁抱一樣。
    感覺到的，是那個人滿溢的溫暖；聞到的，是那個人不曾改變的味道。
    繚繞著的，那種淡淡的氣息。
    “洛兒你怎麼這麼輕了？”懷裏的分量已經不如從前那般令人安心，言子烈的心，微微一疼。
    林洛答非所問：“放我下來吧。”
    “洛兒。”
    “我們以前也隻抱一下的。”他堅持。
    言子烈把他放下來。站在他麵前，沉默地凝視著他。
    “子烈，放煙火給我看。”林洛說。他的語氣，是那種習以為常的口吻。一半命令，一半請求。模棱兩可。別人隻管照做就夠。
    言子烈像以前任何一次一樣，點頭，應道：“好。”
    他蹲下身去，從林洛帶來的紙袋裏，把小禮花一個個都拿出來，逐一排開，圍成一個圈。
    林洛隻是站著，也不幫忙。他似乎有短暫的凝滯，但細看過去，臉上的神色又沒有異樣，就那樣站在原地，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著言子烈。
    隻有視線，像是被人上了鎖般，不得動彈。
    言子烈把它們都放好，然後用線引，按次序點燃。
    全部都是小禮花，沒有很響的聲音，也不是大動靜，被點著之後，就像噴泉一般，煙火嘩啦啦往上冒，偶爾有噼裏啪啦，極度輕微的聲響，更多的是嘶嘶聲。
    一個接著一個。直到絢爛的煙火燃成了一個圓。
    “哇。”林洛咯咯笑起來，露出了小孩子一樣的表情。
    言子烈站在圈的對麵，隔著焰火噴湧而上的簾幕，在星火點點中，專注地凝望著那張幹淨的臉。
    幹淨的眉眼，幹淨的線條。連神情，都是一塵不染的。
    他們一時無言，都隻是靜靜觀賞著煙火。
    林洛似乎看夠了，緩緩抬眸，對上言子烈的目光。
    焰火後麵，那個人的臉忽明忽暗，看不真切。
    可是他知道他的表情，因為言子烈望著他的時候，從來都是那個樣子的。
    隱忍，執著。
    林洛微笑。
    “子烈。”他叫他。
    “嗯？”
    煙火漸漸微弱下去。紛紛熄滅。
    “你回哥身邊去吧。結婚好不好？”
    最後一個禮花也燃盡。
    空氣中隻留白色嫋嫋的煙霧，來不及散去，無處可逃。
    言子烈沒有露出訝異的神色，就仿佛他事先已經料知，表情很安靜。
    他望著林洛，然後他回答：“好。”
    “一輩子照顧他，留在他身旁，好不好？”林洛依然笑著。
    言子烈點了點頭：“好。”
    林洛歪了一下腦袋，有點調皮，他說：“這樣就好了。哥就交給你了，子烈。”
    言子烈說：“好。”
    林洛從口袋裏掏出一個盒子，走前幾步，遞過去。
    言子烈接了，打開，是一個精致的手表。做工考究，樣式獨特，一看就知道是訂做的。
    “剛剛可以把哥手腕上的疤遮起來，”林洛對著他說，“麻煩你送給他吧。”
    言子烈把蓋子合上，又把盒子放進自己口袋裏。“好。”他應聲。
    林洛笑，往後退回原來的位置。
    “子烈我餓了，買東西給我吃吧。”他突然說。
    言子烈抬手看了看時間，對他道：“附近隻有24小時便利店在賣東西了。”
    林洛毫不介意地催他：“我要酸奶和肉卷。”
    言子烈頓了一下，拒絕其中一項：“太涼了，熱牛奶好不好。”
    林洛很爽快：“好。”
    言子烈走過去，摸了摸他的頭發。
    林洛抬起頭對著他明亮地微笑。
    子烈。
    言子烈沒有說話，折身往遊樂園門口走去。
    子烈。
    言子烈走了兩步，卻停下，回了頭。
    林洛側著腦袋，吐著舌頭，衝著他搖頭晃腦地笑著。望過去都是快樂和期待的樣子。
    子烈。
    聽見的吧。
    言子烈重新回身走向門口，這一次沒有再停，不一會兒就走遠了。
    他再不用看見那個人眼底深處，那像他房間裏吊燈折射出的寂寞而空洞的光，灰蒙蒙一片。
    林洛摹地蹲下身，突然張嘴，吐出一塊血塊。
    他也不覺有異，隻是胡亂擦了擦嘴角，又站起身，一步一步往前走。
    言子烈回來的時候，遊樂場裏空無一人。
    值夜班的管理員過來請示他：“言少爺，遊樂設施還要開起來嗎？”
    言子烈安靜地搖頭。
    管理員就退開了。
    言子烈拿出牛奶，因為剛剛熱過，所以還很溫暖，他握緊它，捂在手裏，但還是覺得冷，於是又拿它貼在胸口，希望可以取暖。
    溫度卻還是一點一點從血液裏慢慢流走。直到全身冰涼。
    言子烈從小就不會對那個人說“不”。即使那個人叫他拿把刀把自己殺了，他也會說：好。
    然後就真的把自己殺了。
    因為就算不照做，結局也隻是活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