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烏啼夜 下部 (二十)殘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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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靜——]
虛幻空濛的境界,仿佛有聲音呼喚著他的名字,蘇靜努力凝起神,但眼前依舊是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他想要伸出手摸索,卻提不起一點力氣。腦海裏混沌一片,思考也似乎早已停止,仿佛麵前就有無數彤彤的闌珊綽影,卻是伸出手,抓不住也揮不去。
好累——好想就這麼沉沉睡去,直到地老天荒。
[蘇靜,蘇靜——]
聲音一波又一波回響著,刺激著他脆弱的神經,空白的思緒也一點一點染上了顏色,那聲音似乎很遙遠,卻又近在咫尺。
那是誰在喚他?
沉重的眼皮一點一點的抬起了重量,刺眼的光芒隨之進入了視線,他反射性地閉上了眼睛。
然後眼睛又再度慢慢地睜開了。
[蘇靜,蘇靜,你終於醒來了!]
入目的是一張焦急的麵容,溫和煦煦似如春風。
[是——樓主——]
蘇靜輕輕吐出了三個字,雙目依舊是疲憊的感覺,提不起精神,等到慢慢適應了光線後,然後像是突然被刺激到了一般立刻坐了起來。
[樓主——怎麼回事,我——我還活著——]
蘇靜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不是在冥府,是在人間,切切實實在人間。
思緒全部湧了出來,前塵往事全部如潮水蔓延了開來,之前的那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他不是已經死了嗎?死在楊逸的手裏,或者更準確的說,死在了鬼祭壇的毒藥發作時。
那麼現在,為什麼會?難道之前的一切都是夢?
[樓主,我是不是做夢了?]
蘇靜知道自己問得有些蠢,但還是忍不住問了。
樓主卻沒有笑他,而是傷感地低下了頭,深深一陣長歎。
沒有等到樓主回答,他的眼睛向更遠的地方望了望。
他終於發現他現在已經置身玉琴樓裏了,自當初他為了眾人安全而解散大家之後,如今的樓裏就是一片空蕩蕩的,雖然景物未變,然物是人非。
但此刻,他所倒的床邊,另一張床上。
他怔住了。
輕輕下了床,走近了那張床,床上白色的紗幔覆蓋著,如死一般蒼白無力的顏色,白的蒼涼又刺眼,不斷刺激著他的神經,他知道那紗幔下是什麼。
顫抖的手,漸漸掀開了紗幔的一角。
是月兒。
她安靜的麵容就如同當初那個繈褓裏熟睡的嬰兒,隻是這一次,她再也不會醒來,不會再哭鬧也不會對他笑。
她就這麼走了——
蘇靜默默地閉上了眼睛,淚隱隱打轉在眼眶邊,這是他一生最無奈最蒼白的現實,他不斷重複著這個他至今也不想承認的現實,本以為死能帶走他的痛苦,可如今死亡帶走了她卻留下了他,天意,殘忍的天意——
原來,那一切並不是夢。
[樓主,為什麼——]
蘇靜強忍下心傷,以冷靜的聲音問道。
樓主難過地抬起頭,張了口卻欲言又止。
[哎——]
[樓主,請你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
[其實,我也不太明白為什麼,隻是——]
好幾個時辰過去了,樓主用一種平靜的語調訴說了全部的前因後果,包括楊逸為樓主求了情,向殷無忌要求安葬他們兄妹,楊逸又帶著他們回到了玉琴樓,幫他包紮了傷口最後又默默告別,而他那早已幹涸的血液卻好似突然間複活了,又開始如泉奔瀉,他不但沒有死去反而是漸漸恢複了氣息。
一切仿佛冥冥中有著不可思議的發展,樓主始終對此很迷惘,到底他們兩人之間,存的到底是什麼,是一份情,還是仇恨?
默默聽完了樓主的敘述,蘇靜忍不住歎了口氣,一切都向著不可思議的方向發展著,他也不明白這一切的意義在何。
[二弟還說了什麼沒有?]
[他就向我告了別,哦!對了,他還說如果可以的話,他把他的佩劍留給你,說是因為那也是屬於你之物。我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到底是什麼,也許你會知道。]
從樓主手中接過了佩劍,蘇靜細細觀察了一番,恍然道:[原來如此,這把劍也是我父親所鑄。]
天鬆道長與父親本是結交,這是他該想到的。
[哦!原來是這樣。]
樓主了然道。
突然間,蘇靜突然又愣住了。
半截的劍上,除了劍身本身的銀白,隱隱有其他的顏色。
蘇靜緩緩伸出手,輕沾過那一絲異樣的顏色,遞至眼前,嗅了嗅。
是藥的味道。
難道……
[樓主,在我倒下之後,有發生什麼異樣嗎?]
[這……]樓主凝神想了片刻道:[我當時以為你已經死了,沒什麼太注意,哦!對了,你二弟在離開鬼祭壇之後就替你拔出了身上的斷劍,當時我有點奇怪為什麼——]
[那半截斷劍現在在哪裏?]
[他尋了一個很深的水潭,扔進了潭底,我也不知他為何這麼做。]
蘇靜突然軟倒在了椅上。
[你怎麼了?]見蘇靜突然之間站立不穩,樓主關心問道。
[原來……原來……]蘇靜輕輕用手抵住了額頭。
那半截殘劍上,留有的是他所中之毒的解藥。
[蘇靜?]
見他神情恍惚,樓主不禁擔憂道。
[二弟呢?]
蘇靜轉過頭去,看著樓主。
[這,現在應該是已經回到鬼祭壇了吧!]
[鬼祭壇……殷無忌……二弟……]蘇靜反複咀嚼著這幾個字,卻始終想不出聯係之處,不禁激動上心,手轟然一拍桌案。[為什麼?到底是為什麼?]
[你怎麼了?]
[我實在想不通,為什麼他要回去?如果說是為了找我報仇那還有理由,可他根本就不想要我死,更不可能願意看到月兒有危險,為什麼,他為什麼到了現在還要回去?]
[不想你死……怎麼會呢?他不是……]
[他的這把劍上留有我所中之毒的解藥,這難道是單純巧合?如果不是知道我還能活過來,他會那麼急於消滅證據,還幫我包紮了傷口?]
[對啊……我也正奇怪呢……]
蘇靜突然覺得自己冷靜不下來,從一開始,楊逸就沒想過讓他死在鬼祭壇,利用了的正是殷無忌讓他們比試的機會,從一開始他的咄咄進逼,到後來殷無忌麵前他擋下自己那一劍,這一切從來就不是為了殺他,而是為了要救他。
因為他明白,自己絕對殺不了殷無忌,如果他不出手,他蘇靜絕不可能活著離開鬼祭壇。
不對啊!
這中間,必定還缺少了什麼環節。
一個月前他眼中對他的恨意,絕不是子虛烏有,他也確實沒有理由不恨他。
可就這一個月,一切又都徹底改變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那事的真相,他也是在那個被囚禁的夜晚才告訴給了月兒知道,從第二天月兒的反映來看,也不像是曾經和楊逸說明過了,那到底又是什麼原因,使得二弟,要做出這令人如此不解的一切?
二弟……
心裏默默念道,蘇靜緊緊握住了手中半截殘劍,那是道長給楊逸的,一個師父最後的遺物,對他而言,也是父親遺留下不多的東西。
對了,父親!
蘇靜豁然間想到了什麼,立馬站了起來,拿起手中的半截殘劍,仔細觀察。
果然,這把劍的設計是有密門的。雖然從父親那裏繼承到的絕學並不算多,但他記得很小的時候,父親曾把他抱坐在膝蓋,然後向他演示著這劍中的機關。
在座底旋了幾回,然後緩緩抽出了劍柄,其中竟也有著一個小小的暗盒。
顫抖地打開盒,一件物品掉了出來。
是一封信,其中似乎還包著什麼,蘇靜打開來一看,狠狠吃了一驚。
那是一塊模樣十分熟悉的玉佩。
不祥預感湧上了新頭,他緩緩轉到了玉佩的背麵,背麵光滑絲紋上,刻著一個“蘇”字。
蘇靜覺得自己幾乎要拿不穩手中之物,因為顫抖得自己無論如何都停不下來。
好不容易放定了玉佩,他打開了那封信。
吾徒楊逸:
當你看到此信的時候,師父想必已不在人世了。這麼多年以來,我一直對你細心栽培,以至有時會忘記了自己的過去,在這裏,師父要對你說一聲抱歉,因為我不夠資格做一個讓你尊敬的師父,甚至不夠要資格請求你原諒我。就在二十年前的一日,我受了鬼祭壇殷無忌和赫東單的挑撥,失去了理智,為了自己的貪婪和執念,我竟然不惜害死了一個我最不該去傷害的人。那個人曾是我的對手,卻也是我最重要的義兄,更是你的親身父親。在我殺了你全家那天晚上,我呆呆站在蘇家的門前懺悔著,然後我從廢墟堆裏找到了當時還年幼的你,因為躲到了桌角而幸免於難的你。
那個晚上過後,你似乎忘記了一切,當時你尚年幼,但這麼多年了,我卻一直隱藏這個秘密,我不敢告訴你你的身世,不敢承認我是你的殺父仇人,縱然我一直把你當成了自己的孩子一樣,但我明白,這孰不了我的罪,每一個日夜,我都夢得見那一夜的火光與血焰,我永遠都忘不了那一切。
當我見到你大哥蘇靜的時候,我預感這一切終於到了該結束的時候了。如今你看到了這封信,我也終於可以暢快說出一切,當初為了避免鬼祭壇起疑,我為你另取了名字,孩子,你的本名為蘇逸,是中原鑄劍一族蘇氏的後人。你的結拜大哥蘇靜,其實就是你的親兄長,今晚我就會前往與他一會,我明白我孰罪的機會和時刻已經來臨了,而你,也該是與家人相認的時刻了。我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但請你記住,不必為我的死而感到悲傷,因為對我而言那是一種解脫。
師常勁鬆絕筆
蘇靜呆呆看完了眼前的信,腦海裏突然一片空白。
是什麼時候,到底是什麼時候,他看到了這封信的?
“和一個月前一味想要殺你相比,我現在也改變了一些想法。比起一味挑戰來殺你而報仇,也許我還能有更值得做的事情。”
囚禁石室裏的對話,突然竄進了腦海,讓蘇靜狠狠一驚。
……
“何必這麼辛苦,報仇之事,我已經在做了。”
……
“沒有人能夠預料結果,當年你不能,今日也是一樣,人都是會改變的。”
……
無力垂下了手,冷冷的寒意突然襲上了心頭,所有的一切前因後果就像是隔著麵具的嘲弄,讓他看不清麵具下的麵容。
[二弟,原來你……]
蘇靜再也說不出任何話,重重跌坐在座椅上,掙紮著卻總也使不出力氣,冰冷而顫抖的手上,隻是死死握住了那封陳年已久的信和那塊冰涼的玉佩。
隔日,鬼祭壇覆滅的消息仿佛突然之間傳遍了武林,江湖各大派無不歡欣鼓舞。
問及了當日參與消滅鬼祭壇行動,武林各派隻憶得說,當日有一年輕人給他們送來了鬼祭壇內部的消息以及破解機關的圖紙,並告訴他們以相約了武林各大派共同剿滅鬼祭壇,請求他們的加入。
鬼祭壇多年在武林上作威作福,與其有深仇大恨不知多少,有此等機會,眾人哪敢錯失?
隻是,事後依舊有一絲隱隱不安。
鬼祭壇滅,但卻無人見到殷無忌的屍體。
鬼祭壇的後山,有一深不可測的千古溶洞,而就在鬼祭壇覆滅的第二日,那溶洞便已傾塌。
傳說,那裏是一個墳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