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三月愁雨未歇，姑蘇江南常常是一片煙雨朦朧，模糊氤氳。而每到霧氣散盡，和煦的陽光普照而下，暖暖的春意便蕩開來，回蕩在蔭蔭綠草林樹之間，回蕩在波紋三千漣漪陣陣的水麵上，回蕩在江南繁華古鎮的烏衣巷陌，回蕩在繽紛紜彩百花叢中。
    每到初春三月間，那江畔便有桃花飛舞。
    無人安坐的江畔桃花樹下，一片片粉色輕柔的花瓣隨風飄落，緩緩飄落在玲瓏水麵，淡化開了波紋連疊，隱隱有暗香浮華，餘芳繞林叢草間。桃花的花瓣很輕很薄，粉紅的顏色自萬綠中點綴而出，一片又一片落滿了江畔草野，繽紛繚亂，彷若仙子起舞翩翩，隻一眼，便迷離塵世萬千。
    桃花謝盡三月去，便聞清明焚香漫。
    蘇靜默然站立在已然謝盡芳菲的桃花樹下，不知過了多久。
    他有心錯過了三月的春天，卻錯不過清明的淒雨。
    熟悉的腳步聲在身後響起，這個腳步聲他聽過許多次，從前每一次聽到的時候他總有著不同的心情，卻都不如今日，平靜如水。
    破空的風聲在耳邊響起，輕輕瞥過水中的倒影，他看見一個灰色的影子朝他飛來，他唇邊露出微微的一笑，然後淡淡伸出了手，接住了對方拋來的一壺酒壇。
    他沒有馬上回頭去看那個人。
    他知道這一次縱然不回頭，那個人也不會再與他背道而行。
    [這是江南人家特製的女兒紅，不知大哥可曾品過？]
    拍開陳年的封蓋，純釀清芳滿溢，入喉竟有幾分甘甜，不愧遠播揚名的江南名酒。
    [總以為酒味澀而寒，想不到這女兒紅，卻是如此爽口。]蘇靜不禁欣喜稱讚，[沒想到二弟你素來少飲酒，卻能通曉這麼多香醇名酒。]
    [哈！不過是久居江南，人雲亦雲罷了，其實真正的好酒，品過才方知優劣。]
    [是啊——]
    話中有話，蘇靜亦不置可否。
    [大哥，再過幾日便是清明了，我們也該動身了。]
    [嗯！說得是啊，我們今日就動身吧！]
    蘇家故園，昔日繁華已散，空留一地斷垣殘牆，還有幾座淒涼的墓碑。
    那些墓碑大多已是陳年舊刻，隻除了一座。
    那一座墓碑還很新，碑上的文字也清晰可見，蒼勁有力的大字刻寫著“小妹蘇氏月兒之墓”，而旁邊則是兩個人的刻名。
    一個是蘇靜，一個是蘇逸。
    風思無語，葉落無聲。
    清香焚起，寥寥雲煙環繞，燭光栩栩，風過疏影靡靡。
    輕輕撫摩過碑上的文字，蘇逸喃喃言道，[大哥，你說我們三個人的相見，是不是上天的安排？]
    [是與不是，已經不重要了。]蘇靜淡淡地搖了搖頭。
    曾經記憶裏的空白，在某個時刻突然蘇醒了過來。
    第一次見到月兒的時候，他就覺得她的眼神，讓他有種熟悉的錯覺。
    其實在那一夜，他隔著火光隱隱看到了。
    火光彼岸的母親，無助之中向他投來了眼神。
    月兒和母親很像，不光隻是長相，還有那心地。
    記得當年衝天的大火包圍著母親脆弱的身軀時，她看向自己的眼神，不是赴死的絕望，也不是死亡的恐懼。
    而是一種盼望。
    那是母親留下的最後一絲希望，對她所有的孩子們，更是對他的一份期許。
    [照顧好你的弟弟妹妹。]
    也許，這就是母親想說的最後一句話吧。
    隻是，他辜負了她的期許。
    [大哥不必再自責了，一切都是天意。]蘇靜轉過頭，見二弟坦然笑著對他說道：[我原本不信命運，也不信天意，可世間之事有時讓我不得不信。因為那一戰敗在大哥手中，才能無意中發現了師父留下的信，得知自己的身世，原本想要順勢潛伏於殷無忌身邊以為家人完成報仇之事，卻不想害了小妹死在鬼祭壇，原本以為我會和殷無忌同葬地底，想不到玉琴樓主手裏竟然會有密道的地圖，而兄長你更能憑著它找到我。]
    一口氣說完全部的話，蘇逸頓了頓，飄渺的眼神移過麵前墓碑上的每一個字。
    [能活下來，原來是如此悲傷，又如此幸福。]
    蘇靜望著他，淡淡笑了笑。
    [能有你和月兒這樣的弟弟妹妹，蘇靜無論如何都會感謝天意。]
    [哈！]
    蘇逸望著他的表情，也開心地笑了起來，蘇靜記得，這是當年他們割袍斷義之後，他第一次看見的笑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