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烏啼夜 下部 (九)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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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壯士好雅興!]
蘇靜抬眼看了看坐在自己對麵的人,這個人風度翩翩儀表不俗,更頗具雄姿,一襲錦服華而不麗,從裝束看來應是個儒雅之士,麵目和善笑容可掬卻無半點故作之姿態,手裏攜著一壺酒,不請自安坐於對麵。
[壯士就來飲上一杯,消消此刻猜忌之心如何?]
那人左手執壺,右手順勢取過兩個素瓷玲瓏的酒杯,晶瑩的瓊釀一點一點地填滿了酒杯。
淡定的眼神直直望著對方,蘇靜一時沒有任何動作。
[閣下是誰,何出此言?]
[文人高士品茗論道古今闊談天下,而江湖英雄卻是豪言壯語滿懷,盞下杯酒攜斛不盡,從閣下衣著與身背的長劍已足證明你是江湖之士,卻是端坐於此一不飲酒二無高談闊論,這莫不就是心生了太多猜疑麼?]
很有意思的言論,蘇靜私自揣測著對方的話中之意。
[你我根本素不相識,閣下卻句句帶冷嘲熱諷,不知到底是無心率性而為,又亦或是有心尋來?]
[你認為呢?]
蘇靜字字如針紮人,那人卻是半點也不惱,這倒惹得蘇靜暗自佩服對方定力,隻聽對方繼續道:[世間人心能變假成真,所以很多時候你認為是它就自然會成為是,你認為不是它也就自然成不了是。]
蘇靜沉默了少許,心裏已默默有了底。
[這個時間,閣下這句話,倒是引得我深思了。]
[哦——蘇少俠看來是想明白了。]
聽罷了此言,蘇靜神色頗有微瀾,方才的言語本為試探,沒想到對方卻好似供認不諱一般,心裏本已篤信了七八分,再聽得此言,蘇靜已是得到確認,於是站起身來。
與此同時對麵的人也起身,將方才斟出的酒遞了一杯滿滿在他麵前道:
[蘇少俠先莫急,接下來的路會很遠,等滿飲過此杯再行也未遲。]
杯中之酒平瀾無波,依稀可見他自己的倒影,蘇靜一時未動,眼神瞥了瞥眼前的那人,而那人依舊是一臉笑意自在愜意,毫無做作。
隨即蘇靜輕輕環看了四周,客棧裏的人們有談笑瀟灑,也有默然一旁顧自喝酒的,但蘇靜依舊能夠感覺到那顏色各異下那一絲絲的不尋常,無人注意到了他眼底些微的異色,他轉回頭看著眼前的人略有遲疑,心裏也止不住翻湧如潮。
半晌,他盯看著對方的眼神,接過了酒杯一飲而盡。
那人看著他,慢慢收起了初時的笑容,轉而換上了欣賞的神色。
[少俠久不在姑蘇江南,也許不知此處還有一個世間奇景,若有興致,就由在下為向導如何?]
蘇靜麵無表情做了一個“請”的動作,卻不由他多問先行帶頭離開了客棧。
雲煙嫋嫋繚繞,古道陰森柏立,黃沙塵土隨風起揚,雜草零落叢生,眼見對方一步步帶著自己走的地方越見荒涼,身邊漸漸開始了無人跡,蘇靜依舊是麵無表情,但心裏卻早已調動起所有的警覺,行走的同時還不住觀察對方一舉一動,也觀察著周圍環境變化。
今日,已是第十天了,約期既然已到,該來就終歸會來。從方才客棧裏無故搭訕和周圍些許沉重凝滯的氣氛便已經了解對方來意不善,但看對方舉手投足,已明了對方根基的頂尖不凡,所以現在,就隻差最後的確認了。
事情好象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卻又有幾分出乎意料。
古道盡頭是一片森林,從周圍鋪遍滿地的雜草已想見這個地方的罕有人跡。
對方停下了腳步,蘇靜也隨之停下,兩人對視了許久。
[蘇少俠真是好骨氣,不愧是六年以前一劍震撼江湖的武林奇人!]
[殷無忌教主又何必謙虛呢?說到名震江湖,你也一樣不遑多讓。]
[可我還是敬佩你。你明知那杯酒的目的不懷好意,卻為了轉移戰場避免周圍不相幹的人被卷入而飲下,你真不愧是蘇恒之子!連這性格都一模一樣。]
有那麼一瞬間,蘇靜臉上的冷靜仿佛被怒氣所取代,但很快地,又讓人覺得那隻是幻覺。
再看的時候,和方才無異,隻是久久地沉默著沒有說話。
[二十年了,]殷無忌開口說道,[你追尋著答案追尋了二十年,殷無忌也忍了二十年,這一場較量,從今天才算真正開始。]
[這句話,是代表你的承認了?]
[其實,我從來沒否認過,不是嗎?]
沉默籠罩了四周,蘇靜冷冷的眼神驀地逼視著對方。
[不過我還是想知道,你如何知曉我就是那第三人?]
殷無忌仍舊笑如春風,毫不在意對方直逼而來的殺意。
[劍痕——]
[哦?]
[十幾日前我去了被鬼祭壇所滅兩大家族的現場查看,有一具屍體上的劍痕,讓我無比的熟悉。]
[因為在你父親的屍身上看過同樣的劍痕,而這道劍痕正好是那第三個人留下,也就是當時唯一一個麵蒙黑帕,讓你看不清麵目的凶手,對吧!]
蘇靜沒有再回答,背後的劍已然落地,手已經搭上了劍柄。
雙方已無話可說,除了殺意,沒有更多的了。
[我知道你想要做什麼,不過在動手之前,我有份小小的驚喜給你。]
拍了拍手,森林中一個黑衣人迅耳不及的速度竄了出來,立到了殷無忌身後。
一陣奇香飄了過來。
蘇靜定睛一看,那黑衣人原來不止是一個人,而是兩個人。
準確地說,還有另一個被黑衣人抱在身上的昏迷的人。
等看清那昏迷的人模樣,蘇靜又是狠很一驚。
蒼白的臉龐,熟悉的垂發衣賞。
是月兒!
竟然是月兒!
他費盡了心機想要她不被事情卷入,此刻卻是充滿了嘲諷一般,她毫無動靜聲息躺在自己的麵前,就在自己敵人的手上。
[你這是何意?]
蘇靜故作無端不知,祈望殷無忌並不知道他們關係,隻要他越冷淡越不在乎,月兒就越安全。
[這嘛!蘇少俠不必誤會,在心隻是好心送一位美人與少俠,希望你能接受我的誠意。來人,把這位姑娘交給少俠。]
[這種假惺惺的動作,閣下還是省下吧!]
[哦?這麼說少俠不中意這位姑娘咯,真是枉費了本教主一番細心尋找了。]隨即轉向了黑衣人道:[既然如此那幹脆就把這位姑娘丟到荒郊野外喂狼去,或者教中哪個兄弟願意帶回去享用,也無妨。]
黑衣人帶著月兒進了森林。
蘇靜緊緊握住了手。
[蘇靜啊蘇靜,你堅忍的毅力真讓本教主佩服。]
[冷嘲熱諷外加欺女流之輩,殷教主,你還真是有一方之主的風度。]
冷冷的嘲笑並沒有讓對方惱怒,殷無忌臉上的笑容越見深刻。
[嗬嗬嗬……我不過是失了風度,你和那位姑娘,卻是要失了性命了。]
劍露寒光,光照四野。
[好劍!]
殷無忌隻是讚賞的歎了一聲,隨即淡定縱手一揮,又五六個黑衣人從森林中竄出,以極快的身法將蘇靜團團圍住。
鬼祭壇殺手動作,就妙在一個“快”字。
但聽蘇靜冷笑一聲,瞬間就斬殺了兩人於劍下。蘇靜之劍,素來不輕易出鞘,但一旦出鞘,卻必親見修羅臨世,血海枯冥,月兒和楊逸曾說過,握著出鞘之劍的蘇靜,會讓他們覺得大哥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黑衣人沒有因為同伴的死而退卻,卻是以更快的速度衝來,就在蘇靜準備刺出第三劍的時候,眼前卻是一陣模糊的黑暗。
鏗然一聲響,是劍駐進了地的聲音。
[看來,蠱毒是奏效了。]
殷無忌的話若有若無地傳進了耳裏。
那杯酒雖然當時看不出有任何不軌,但蘇靜還是能感覺到其中的不懷好意,顧及不能在客棧裏動手而危及周圍其他人,他決定先忍一時,若有情況後麵再行打算。
如今這就是結果麼?
重重的掌風迎麵襲來,是殷無忌所發出,蘇靜也能感覺到,他想躲,模糊的意識卻沒來得及反應。
血的味道,瞬間彌漫在古道荒野上。
蘇靜一手駐劍跪地,一手捂住了嘴,卻仍舊是製止不住,鮮血濃厚的腥味充斥鼻中,他知道,那不僅有著對方的血,也有他的血。
鮮血,從他的指縫間湧出,彙成流入土,土被血染上了刺目的顏色,但卻又很快隨著一點一點飄飛的細沙掩埋在了萬千風沙之中。
殷無忌談笑自若站在那裏,仿佛在滿意地欣賞著眼前這樣的結果。
他本想要站起身來和殷無忌一決高低。
不知為何,腦海裏突然卻閃過了月兒蒼白無助的臉龐。
他到頭來終隻是靜靜跪著,沒有再站起來,等待著他該有的裁決。
[將他押下!]
殷無忌優雅地負手背立,對著身邊的人吩咐道。
[暫時將他囚在地牢之中,對了,剛才那位小姑娘也一起送進去吧。]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