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烏啼夜 上部 (八)陰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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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玉琴樓的時候,已是華燈初上暮複掩晝,然而今日樓內顯然有些清冷無比,琅琅燈明雖與往日無異,但人客已然少了許多,相對的眾人不再是高談闊論,笑顏開懷,取而代之的是惶恐,人們緊張地眼神互相打量著,打量著樓裏其他的客人,打量著每一個進進出出的人。
無視眾人張惶無措的神情,蘇靜徑自步入挑了一張無人的桌邊坐了下來,對著前來侍服的女婢隻是麵無表情道了一字:酒!
此刻罄鳴鼓響,聲聲和音,座上琴師鼓師開始合奏起一曲,四周圍的光線稍稍暗淡了些,卻把玉色樓欄上的舞台點映更加輝煌。然後樂聲悠揚中,月兒一身盛裝華服裙擺逸揚,映和燈火姑蘇夜影,水袖舞雲飄逸如挽清風,隨著袖擺波動流動的空氣中,送來了淡淡的胭脂玫瑰粉香,舞月弄風的女子修姿盈盈玉立曼妙婀娜,令人不禁癡目。
蘇靜回想相識以來,這是他第一次見到舞台上跳舞的月兒,江南第一舞姬果然是當之無愧,然而比起當年,總覺得還是缺少了些什麼。
[哼,女人就是女人,隻懂得奏樂弄舞的,到頭來又不能真的為我們做什麼,到這性命攸關的時候,還不是一樣沒用啊——]
[你就別抱怨了,今朝有酒今朝醉一場吧——]
身邊清晰閑碎的言語傳進了耳裏,蘇靜傾酒一杯飲盡,木然無端的神情獨坐著,就算他沒有回頭看其他任何人,卻仍舊是非常清楚地明白他們心裏所想,口中所說的究竟代表著什麼。
抬起頭看著月兒,她細致的臉龐上平靜無波的表情,竟讓蘇靜竟有種陌生的錯覺隱隱在心裏,回憶起當年落花江畔,月兒的舞藝早已更勝當年風姿,出神入化已至登仙之極,卻是同樣的人,但怎麼也無法把記憶裏明明兩張相同的麵容重疊。
原來,不止是失了那滿天的桃花飛舞——
後來的事情有些出乎意料的發展著,自慘案發生過後很長一段時間,武林都過著平靜的日子,沒有半點異樣的風聲,這等平靜讓人更感覺不尋常的氣息。
蘇靜一直都沒閑下來。
盡管他努力追尋著可能的線索,但到了最後幾乎都如石沉大海一般毫無音信。更讓人奇怪的是,鬼祭壇中原的名聲在外,但論到細致處,論到其門派之分,其內結構布局,或是高手的數量與能耐,江湖各門各派對其竟無一有深度了解。
僅憑一副神秘莫測的麵孔,和狠辣的行事作風名動八方,鬼祭壇其中到底又有多少秘密呢?
風雨欲來之勢啊——
蘇靜默默念道。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十天後一場意外突然襲來。
那一夜如往常一般玉琴樓裏月兒正為眾人起舞助興,看客雖少但還算得上幾分熱鬧,蘇靜依舊是獨自一人靜坐在角落裏取酒獨飲。眼見眾人興致正濃當時,耳邊突然傳來了遠處的破空風聲,未得眾人反應,隨即十來支索命飛針透窗而入。蘇靜翻手騰空,眼明手快自身後取下劍囊揮舞間打掉了幾支針,但仍舊是無力回天,玉琴樓上瞬間同時響起了幾聲哀號,已有數人不及閃躲中針而亡。
但聞身後風聲未絕,又一波攻勢來到,而目標竟是直指台上的月兒!
不容多想,蘇靜立刻縱身月兒身前,舞動劍柄擋下了飛向月兒的全部飛針。透過了窗紗,蘇靜依稀看見一道黑影縱身離開,未及多想便施展輕功跟了上去。
夜晚雖暗,但蘇靜憑著過人的聽力逐步跟前,跟著對方一路飛橫到了這空無一人的荒郊野地,腦海裏方才一幕的驚心動人還未散去,蘇靜冷冷注視對方的身影,生怕走漏了一絲動靜。
[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誰見幽人獨往來,飄渺孤鴻影。]
半似惆悵獨吟又半似刻意低沉的詩句傳進了耳中,渾然的黑暗裏看不清對方的模樣,隻聞聲音裏優雅卻帶著邪魅,蘇靜停下了腳步,這一句若有若無飄渺的閑吟看來是對方有意說與他聽。抬頭望去,月色朦朧烏雲蔽天,目之所極不過梧桐樹上一道飄渺若虛無的身影,靜謐的夜裏無風,足邊枯枝敗葉灑落了一地,周圍的氣氛莫名突兀地凝重。
蘇靜不語,黑夜裏對敵的場麵他早已不是第一次遇見,不過如今次這般壓抑卻也反常。他靜靜看著樹上的人,他也知道樹上的人此刻也在注視著他,縱然在這黑暗中,彼此根本不能看清對方的容貌與眼神。
[哈!閣下真是好雅興——]不屑地冷冷一笑,蘇靜低聲道。
樹上的人影卻好似沒聽到蘇靜話語裏的怒然情緒,反倒十分悠閑地自言自語道:[欲賞月,卻逢無月之夜,可惜了。]
看形勢,對方是有意要引他前來。
[你是誰?]
[這個問題,重要麼?]
不慍不火不緊不慢的語氣,蘇靜卻沒有因此氣惱,他明白對方是有意與他周旋了。
[既然敢在此相待,何妨一露真麵目。]
[嗬嗬!]對方淺淡一聲笑道,[蘇家的後人,看來你不負汝父親所望矣!]
蘇靜沒有回答,心裏卻若有若無的咯噔了一聲,慢慢收緊。驚異地望著對方,雖然在這黑暗裏,他身未動,對方根本也看不清他的神情,但心裏卻暗湧出了多年的回憶,仿佛暴露在陽光下無可閃躲。
他的手慢慢伸向了背後的劍。
就在握上劍柄的那一刻,對方再度開了口。
[先不必緊張,我引你前來就隻是為了告訴你,再過十日,你將會得到你多年來想要得到的答案。]
[答案?你知道我要的答案麼?]
蘇靜的語裏,藏的卻隱隱是怒氣。那人卻一點也不著急,隔著黑暗,蘇靜卻能想象到對方在揚眉冷笑而道:
[你難道不想要麼?]
[我現在隻想知道,你為何要針對月兒?]
[嗬嗬嗬嗬……]輕蔑的笑聲回蕩在原野裏,彷若鬼哭神嚎,又似魔妖冷笑。末了,那人停下了笑聲,一個縱身便消失在了黑暗裏,若有若無的聲音自黑暗裏傳進了耳中,不是回答卻又似回答地說道:[我的名字是殷無忌]。
[月兒,你無事吧?]
方才一連番的變故,玉琴樓上突然屍橫數人,月兒花容失色驚嚇未定,回到玉琴樓蘇靜立刻先行去探望,但那張慘白如紙的麵龐卻令蘇靜也嚇了一跳。
[大……大哥……]
月兒顫抖的聲音蘇靜立刻警覺事情不對,卻不及細想,便見月兒麵色容顏蒼白,然後幾乎暈厥而去。
從眾人口中,蘇靜得知了最大的意外。
玉琴樓主失蹤了。
何時失蹤,如何失蹤,自行離開或是遇見了意外,一切都是謎團。方才一係列變故中每個人都慌亂了手腳,這關鍵時刻卻沒有人見過樓主的蹤跡,任憑月兒與樓內眾人如何四處尋找也找不到,仿佛人間蒸發,無聲無息。
蘇靜與樓主雖然不過幾麵之緣,但始終還是記得這個人,笑如春風拂柳,溫和的神態裏沒有半點做作,無論何時對月兒而言,都是一個無可取代的好長輩。那樣的人,蘇靜並不太相信他會不留任何訊息的無故離開,讓眾人為他急慌。若非是自行離開,那若不是遇見了什麼意外,就是被人帶走了。
難道方才的一切也是調虎離山?蘇靜不禁感到一陣寒意擾心,無論現在情況遇上的是哪一種結果,都不禁讓人憂心忡忡。
陰霾,看來還未退散。
[大哥……]
蘇靜轉過頭去,月兒端坐於坎上,欲言卻又止,冰冷的雙手十指糾纏挽在胸前,蒼白的麵容已然比起從前消瘦了許多,當日的變故與打擊非同一般,回到玉琴樓之後察覺情況不對的蘇靜立刻讓玉琴樓眾人各自收拾細軟離開,江湖刀光劍影錯綜紛雜,一旦被卷進就意味著無盡的麻煩。何況麵對上的,還是鬼祭壇這樣的邪教,殷無忌的狠毒殘忍江湖中人人得知,一朝的翻雲覆雨血流滿地,現實遠比傳說更為可怕。
蘇靜隨後帶著月兒離開,雖說月兒萬般擔心樓主與眾人的安危而不願離開,但仍舊是被她的大哥說服了。
[樓主若平安無事,我一定會想辦法找到他的,現在你的處境十分危險,絕對不能再繼續呆在這裏了。]
月兒的眼神裏尚有疑惑,蘇靜明白但也未能做更多解釋,對方來意不善,更糟糕的是鬼祭壇早已知道了他的身份,這在未來局勢中顯得十分不利。雖然僅僅一次短暫交接,但蘇靜明白鬼祭壇主決非易輿之輩,不論鬼祭壇主衝著怎樣的目的而來,也不管他和自己究竟有何牽連,接下來發生的事情都絕不尋常,在此之前,他必須保證不能牽連到無辜的人。
首當其衝的,便是月兒。
玉琴樓自然不能再呆,讓月兒跟在他身邊也不是長久之計,如今唯一能保護月兒的人,就隻有——
蘇靜無奈歎了口氣。
自上回兩人對決過後,他們二人已有月餘不曾見麵,當時料想有月兒留在二弟身邊,能憑月兒的溫柔可親來撫平他身心所受創傷,可不想第二天,就見到了月兒沮喪離開的身影。
[二哥說他想獨自安靜一段時間,硬是讓我先離開了。]
當時月兒如是說,尚未遠離的蘇靜聽聞後也隻能是難過在心。好在據月兒所言,二弟並沒有被他傷得很重,畢竟他使出招的時候尚有保留,而且僅以樹枝為劍,所以內傷並不是很嚴重。
這麼一來,也就隻能暫時放下心去了。
送月兒到山腳下的時候,已然是黃昏掩日,晚霞抹豔,一道緋紅的顏色暈染了視線,蘇靜回過頭望了望月兒,這一路下來他們幾乎沒有什麼言語交談,曾經那種無話不言的交心終歸還是有淡去的一天,看著她細膩溫潤的麵龐上與日俱增的憂慮,蘇靜心裏也滿是沉甸甸的無奈。
他們再會以來,身邊一係列的變故實在太多了,不堪歲月催人老,那個曾經天真爛漫的少女終歸是也不存在了。
[我就送你到這裏了。]
對望了良久的兩人,終是蘇靜先開了口。
月兒張了口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但最後終歸卻是沒說出來。
[大哥,保重!]
千言萬語,隻化成了最後一句離別。
=月落烏啼夜上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