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烏啼夜 上部 (七)血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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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
又是一天過去,玉琴樓上方才結束舞樂助興的月兒,回到房裏卻見到一道孤寂的身影背對著門,夜已深黯,那身影站在窗邊似是在看著天空中的繁星露月,月兒輕輕地喚了一聲,蘇靜立刻回過了神,回頭對著進來的月兒淡淡地笑了笑回應著。
這許久時間下來終於難得見一回他主動前來找自己,月兒道:[大哥且等等!]
然後她轉頭走了出去,不一會兒,再度回到房間的月兒手裏多了一個酒壇。
辛辣而苦澀,是他對酒的第一印象。
記得第一次飲酒的時候,極度的不適感讓吞下肚子的酒讓他幾欲作嘔。他以前很不明白,為什麼那麼多人喜歡喝酒,到底這酒,哪一點好喝呢?
但隨著時間流逝,他還是漸漸迷上了喝酒,每當陷入過往不可自拔的回憶裏時,他就會習慣性的找酒來喝,不管多麼不好喝多麼難受,他還是勉強喝了下去。
每當無事可做的時候,他開始會習慣找酒來想要灌醉自己。
看來,月兒確實了解他。
一杯入口,味道卻很淡。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酒入胃就如同水的味道一樣,越來越清淡,很久以後,任是他想要醉,卻怎麼也醉不了了。
也許現在的他,是不會再醉了吧。
[大哥來找我,是有事對吧?]
聽到如玉珠落盤的脆聲鶯語,拿著酒杯的手微微愣了一下,然後又是一杯飲盡。
[是的,月兒!玉琴樓在江南名氣甚大,來往過客也甚多,這六年時間裏你是否見到過鬼祭壇之人?]
[鬼祭壇?他們不是已經退出了江湖?]
自六年前蘇靜一劍斬了赫東單,殷無忌欲尋仇又無計可尋之後,鬼祭壇便離奇地消隱在武林道上,雖然名聲不落,但多年來對中原及江湖各派一直未再有任何動作,以至大家都以為它已經退出了江湖。此刻卻被大哥再度提起,月兒頓時有了幾分疑惑。
[我看不見得!]
蘇靜沉了沉心,將他初歸江南那夜便遭黑衣人圍攻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訴了月兒,當年為尋仇人,他不斷拜師學藝並找尋著仇人的線索,後來經一位師父之口道出他印象中一位仇人的武功,像是出自鬼祭壇一派,他才因此暗中追尋線索並找到了赫東單。按道理,鬼祭壇的身手,他應該是不會看錯的,那十多個黑衣人的身手絕對是出自鬼祭壇一脈。
聽了講述,月兒難得陷入了沉默。又過了少時,她抬起頭來看著蘇靜,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蘇靜看在眼裏,輕輕的笑了笑。
[月兒,有什麼話就直說吧!]
[我……我隻是忽然覺得,大哥你當初殺赫東單,應該不是為了除惡揚善這麼簡單吧?]
倒酒的手忽然就停在了半空,蘇靜凝神望著欲傾杯的酒壺,呆了片刻,然後很認真看了看在一旁注視他的女子,稍稍驚訝的神情又恢複了平靜。
[哈!月兒覺得我是為了什麼呢?]
[當初大哥你殺了赫東單,雖說當時情況下是救了武林正派的頹勢,但之後卻不見大哥你有任何動作,月兒隻是直覺覺得大哥你當時的舉動是有目的而為的。]
[嗯!你說的沒錯,所以我才奇怪現在的情形。照理說,我殺赫東單不過是因為個人恩怨,與鬼祭壇並沒有任何牽連。若說他們是朝我尋仇而來的話,那他們是從哪裏得到我的訊息?再說了,我回江南的時間應該沒有人會猜到,也不可能會知道我會從哪裏回來,鬼祭壇卻能算準我回來的時間和所在的地點,還能排布好埋伏的陣營,這不得不讓我有所懷疑事情有鬼。]
[這……聽大哥你這麼說,事情確實很奇怪,但是月兒在這六年時間裏,幾乎沒有聽過和他們有關的事情。玉琴樓裏有時候也會有些江湖上的人物來,不過談起鬼祭壇大家似乎都是認定了已經退出江湖了,所以月兒也會同樣這麼認為的,沒想到他們還在江湖上活動,而且能在事情已經過去了六年之後,還找到了大哥你,這確實奇怪。]
側過了頭尋思半晌,月兒又道:[大哥你記不記得你回來的事情,有沒有告訴給其他什麼人?]
[沒有。]
劍者沉思了片刻,做出了回答。
[大哥放心吧,鬼祭壇的事情,接下去月兒會幫你注意的。]
[多謝你了,月兒!]
[沒什麼好謝的,月兒一直……也沒能為你和二哥做些什麼。]
[傻丫頭,你的存在對我們而言就是最大的安慰了。因為有你在,至少到了今天,不論是我還是二弟,始終都還不是孤單一人。]
[大哥,你和二哥都是這麼想,月兒真的很開心。]
雖然離開玉琴樓已遠,但笑顏如花似月的臉龐在心裏依舊徘徊不去,月兒真的不適合江湖,無論是這樣的笑,還是那樣的憂,一點都不適合打打殺殺江湖武林。
其實剛才有一句話,他沒說實話,他甚至是連想也根本不敢去想這種結果。
不過不管怎樣,這一切總歸會有結束的。
沒想到就在兩天後,平靜已久的武林突然爆出了一個驚人的事件,在一日之內,中原武林兩大名家相繼慘遭滅門之災。
兩大名家皆為武林道上數一數二的世家,掌院者為人好善,更無世仇之說。
傳言行凶現場十分可怖,幾乎見過現場的人,全都被惡夢纏繞不休,一家上下不論是青年壯少,還是老幼婦儒皆無一幸免。然而殺人者貌似還嫌不夠,還把所有被殺的人懸吊於橫梁之上,以用來耀武揚威。然後行凶者用血在纏繞每具屍體的白布上留下了一句話:
鬼祭陰陽,天地無善,萬血為引!
看到這一句話,所有人都毛孔悚然,因為這也正宣示著鬼祭壇將要重出江湖。
所有人都沒忘記,那近十年的時光裏,鬼祭壇成為掌控江湖邪教勢力第一大派,對武林各大勢力掀起血雨腥風的日子。沒有人敢反抗,也因為沒有人有能力反抗,在那道消魔長的日子裏,沒有人知道自己的末日什麼時候就會來臨。鬼祭壇不但勢力龐大高手眾多,最可怕的是教主殷無忌的想法,根本無人知曉,沒有人知道他的目的,也無從防備著,那個時候的武林各派提心吊膽的過著日子。
六年前因為赫東單的死而隱沒一時,大家也漸漸放鬆了對它的警惕,而如今卷土重來,血雨腥風又要重演,江湖上自然該是人心惶惶。
當月兒來把這些事情告訴他的時候,蘇靜正抬著頭,仰望著被烏雲的陰霾籠罩著整片整片的天空。月兒也不記得自己用了什麼樣的語調和詞語來敘述這一件件駭人聽聞的事情,她隻記得,當她說完了所有一切之後,身體忍不住還在顫抖著,關於現場的一切她也隻是聽聞,她實在不敢去看。
她抬頭看了看大哥,蘇靜的表情很奇特,她說不出什麼感覺,但從剛才開始就是看著天空一言不發,平靜的眼神裏仿佛燃燒著強烈的恨意,在著沉默的氣氛裏,隱約卻又清晰地感覺到有一種沉重抑鬱的氣息滿溢著,讓人窒息地透不過氣來。
[多謝你了,月兒!]
良久,蘇靜方才擠出了這樣的一句話。
而後,蘇靜一個人去了。
如傳言中所敘述的一般,沒有任何誇大其辭或者任何妄言,甚至於恐怖的景象使得無人敢為這些死去的人收屍,一切還完好保持著當時的模樣。
蘇靜歎了口氣,把那些屍體一個又一個放了下來。
他的心似乎很平靜,至少此刻是,不若剛聽聞慘劇時的那種衝動。
銳利的眼神掃過了每具早已殘破不堪的軀體,被刀劍劃過的傷口顯而易見,血跡早已幹涸,但垂死掙紮的痕跡依然存在著。現場慘不忍睹,屍體有很多,有身強力壯的男人,也有老弱婦孺,還有兩具很小很小的屍體,是兩個看來不滿周歲的孩子,怔怔地望著他們單薄卻冰冷毫無聲息的軀體,蘇靜淡然無波的麵容難得也有了異樣的神情。
默默對著死者哀悼了一番,然後草草地幫他們入了土,立了碑。
就在最後一具屍體將被掩埋的時候,他忽然怔住了。
那是一具特別的屍體,有著特別的劍痕。
蘇靜對著它望了許久,然後捧起了一柸土,蓋上了死者的臉龐。
他轉身離去的時候,天下起了稀微的細雨,天未涼,心卻已凍成了霜雪,和著這滿天細細霏雨打落在身上的感覺。雖說是不若那夜的滂沱,卻是讓他清晰憶起了,那淒冷滿身的感覺,周圍的一切恍如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