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很好。”那個威嚴不減的老者喃喃，龐康沒有血色，像一具死去多時的屍體。可是她在動，她站起來，朝新的主人和龐老爺深深鞠躬。
    “在下告退。”誌遠代替龐康回答，龐康發聲艱難。
    誌遠攙扶著龐康離開，老爺要她們回避，他有些事情要交代龐香。龐康的重量全壓著誌遠，她抽搐著喘息，卻沒有力氣咳嗽。狠吸一口氣，卻被虛弱生硬憋回喉嚨裏。
    起初龐康不願意，但在誌遠的再三要求下，她終於坐在了走廊外的地板上。但是她還是那麼較勁，一定要誌遠掏出手帕墊在地上。
    其實她的衣服沒有完好之處，她說精元在遊魂體內停留過久會損耗精元的陽氣，於是刻不容緩地趕到了老爺的宅邸。
    誌遠覺得自己腳底烙上了鐵蹄，舉步維艱。
    她的手帕給了龐康，挨著龐康坐在地毯上時，龐康很不滿意地、想著很用力，真正落在誌遠頭上卻是軟綿綿的——給了誌遠一巴掌。誌遠握住龐康的手，龐康無奈地笑笑。
    她比過去任何時候都要蒼白，輪廓漂亮的嘴唇也成了烏紫色。她的肉體冷冰冰的，周圍像是被模糊的水彩，越來越不真切。
    龐康正在消失，就像當年的司徒浩嬌。
    “龐康，你——”誌遠哽咽。
    龐康做了個禁聲的手勢，食指立在唇中間，她搖了搖頭。
    “不要這樣，龐康……”誌遠說，眼淚由於語言的提醒，嘩啦啦地流。龐康在乎的不是她的感情，她說什麼也沒用。現在的龐康一定無比快樂吧，她壯烈地完成了使命。對司徒浩嬌做到了真正的死而後已，而誌遠的猶豫隻會成為龐康殘餘生命的笑柄。
    她的摒棄，她的不削，她的鄙夷以及所有可能出現在她與她之間的情緒，不過是誌遠執迷不悟地以為會有褒獎的含義。
    可是什麼都沒有，從她來到龐家被賜姓的第一天開始，龐康不就告訴過她，她們沒有感情嗎？不，在學校裏她就該知道。
    誌遠的特別之處，在於她參與了龐康留在人間的最後時段。不是她們的感情，更不是誌遠以為的會存在的種種寄寓隱晦的曖昧。
    是嗎，龐康？
    龐康握住誌遠的手，誌遠的心跳在那一刻停止了。
    “不……”龐康的氣流通過故作的嘴形，輕輕地打在誌遠的臉上。
    她的聲音是如此微妙，以至於不注意聽，便以為是夢魘延續帶來的耳語。但是龐康確實在說，而且她的眼裏有淚花。古怪的，淚花。
    “不什麼？你想交代我什麼？”誌遠緊張地扶住她，生怕一不留神，她該交代的事就被生命的水流衝走。那些誌遠不懂的龐家的秘密，她以後要作為龐康的二世，繼續留守在這個家中。
    盡管她始終覺得，她對龐家一無所知。她根本無從麵對未來，無從把龐家大小事物安置妥帖，無法有主見地作出正確的判斷。在龐康要走了，她才發現自己什麼都沒有學到，什麼都不夠刻苦，她還有太多太多的問題，她以後再也沒有老師和同伴。
    她失去了明翔，現在又要失去龐康了，一個人。
    “不……”龐康不爭氣地重複了一次。
    “是什麼？”
    “我的……錯，”龐康氣若遊絲，“我背叛了……背叛了……”
    龐康的眼睛還睜著，神采卻已徹底抽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