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無才方是德。這是辛老太爺在世時，固執堅守的真理。當初不知情的情況下迎娶了辛老夫人，過門後，才發現，新婚妻子是識字的。這讓他心裏很是不快。若不是夫人的樣貌著實清麗端莊，他定然不會給她一個好臉色。辛夫人當年隻有如許掩飾，每日抱著經卷，在丈夫枕邊吹風，我所習得的文墨，皆是用來讀經養性罷了。若是你不樂得，我以後亦可不讀便是。
    果真，嫁入辛家二十餘載，不再碰經卷以外的書籍，少年時代與兄長徜徉書海的往事終成久遠回憶。可惜，即便如此，亦是未能留住丈夫從來沒有屬於過她的一顆心。繾綣纏綿，不過區區三五載可數的年輪，轉眼也成追憶。
    辛老太爺在世時，冰雨雪三姐妹皆是無書可念，更莫提小輩的安生，辛晴，秋寒。辛晴和秋寒何其有幸，在九歲那年開始啟蒙，冰為她們辦理了女校的入學手續，學習詩書禮儀，六藝，洋文等等課程。倒不是希望培養出兩個大家閨秀，隻希望她們可以做新女性，不要像母輩一樣做睜眼的瞎子。辛晴求知的欲望是如饑似渴的，恨不能把每一本書吞咽進肚子裏。她希望自己成為一個才人，這樣就不再是傳統意義上的大小姐，她希望把自己空洞的身體塞得滿滿的，以便將來可以把所有對其有意的男人輕鬆的嚇跑。
    大姨娘開恩的特許秋寒也加入學堂，這個舉動讓秋寒的娘親雨興奮得兩三天夜裏睡不著，感謝老天爺有眼。不料，這件好事在秋寒看來，並不領情，反倒很是排斥。她也隔著三五日走幾次學堂的，點一個到就溜了個沒影子，偶爾聽了幾堂課，卻是與同窗起了爭執，廝打在一處，弄成了頭破血流的樣子，被先生通緝了家長。如許，幾次三番的下來，雨很沒有臉麵麵對大姐，隻好主動的提出，還是算了，那個學堂，也不適合秋寒這丫頭的。冰也樂得這個結果，早知道秋寒不是這塊料子，說了人各有誌不予勉強的場麵話，倒是早早的開始為秋寒留意合適的一門婚事了。
    安生卻沒有入學的機會。辛晴曾經對父親暗示性的提起過，父親當下擺手沒有餘地。於是又去找阿奶央求，阿奶笑道，一個家裏出一個才女已經夠對不起你的阿爺，還要再加上一個嗎？算了，那女子也非讀書材料。
    “阿奶，不是的。安生，她——很會作畫。”這是辛晴可以拿來反駁阿奶最有利的證據。
    “作畫？”阿奶摘下花鏡，揉揉眼睛，疑心自己聽錯了。“小晴啊，你且下去，此話以後休提了。”阿奶擺手，已做困倦狀，仰在靠椅上閉上雙目。餘光偷偷瞥見辛晴悻悻而走，不時的回頭依舊心有不甘的樣子，辛老太太恍若看到了多年以前，她懇求父母同兄長一起進學堂，遭受了父親體無完膚的訓斥後，偷偷的躲在牆角流淚。然後，在那個悶熱的午後，樹上的秋蟬聒噪著，讓她恨不得發瘋的時刻，兄長拽起她的手，說，“走，帶你去個地方！”
    那一天在那個秘密的所在地，兄長問她，小妹，你想學什麼文章，我都背給你聽！
    “我想，想聽故事！”
    ……
    她所有的詩書文化都自兄長傳授而來。如果可以選擇，她寧願從來沒有讀過書，那樣，便不會活的這樣通透，更不會如此的痛苦。夢裏不知身是客，反倒安然自在，逍遙一生。醒了有何好處呢？她不能讓安生丫頭懂得太多，那是她最愛的外孫女，她要在有生之年，把她嫁個好人家，讓她過相夫教子平凡的一生，普通女子的一生，多好。
    至於辛晴丫頭所言，安生會作畫，她僅當一個笑話隨意聽聽，哪裏會過多思考？
    殊不知，辛晴在其中寄予了多少情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