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臨冬越是冷，越是冷來越少人出來走動。
    雪還沒有開始落下來，往日歡騰的雀兒，都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晉王胸中都是悶，都是說不出的苦惱，這些苦惱都堆積在了一起之時，福建的海浪拍得礁石轟轟作響。
    多少年積壓在心中的英雄之情、兒女之情，多麼想就在今天一下子解決，但是他不可以，他少的是一份天命，所以他要做好最萬全的準備，以博最輝煌的明天。
    “王爺，臣以為，臣發兵不難，難的是一個進京的理由。您要我的三十萬大軍如何進京，恐怕還沒到京城，就有人說我們要造反吧！”福建總督洪亮的聲音響在身後。
    “造反？當朝天子昏庸無能，皇後外戚在朝堂上呼風喚雨，先後害死開國元勳十餘人，搜刮民脂無數，這樣的天子執政，民意如何？如今北方多國頻頻挑釁，本王鞠躬盡瘁征戰沙場，那些反臣賊子日日在皇上耳邊吹風說本王不聽朝廷命令，意圖謀反。如此下去，遲早本王都要給那些小人的嘴巴說死了去！”
    福建總督舉首望著前方雄心壯誌的晉王，心中不由得顫抖了一番。“王爺隻要有吩咐，臣，定當粉身碎骨在所不辭。”
    粉身碎骨……如果一個人的粉身碎骨可以換來另一個人一輩子的幸福，那麼他願意，他比什麼都願意。
    海浪拍不到京城，也拍不進甘泉宮。甘泉宮裏麵一直一汪平靜的荷塘，在冬風的吹拂下死氣沉沉。
    趙清曲已經很久沒有聽到姐姐的消息了，甚至聽不到皇宮裏任何一個地方的風聲。這裏，就像和別的地方隔絕了一樣，要不是衣食住行還是那麼好，真懷疑是生活在冷宮了。
    她不可以這樣平靜，她並不是被人養在籠子裏的金絲雀。
    夜風稍微有點涼，吹過房間的角落，還帶有絲絲曇花的清香。清曲下意識拉了拉身上的衣裳，好抵禦一些寒冷。
    每天幾乎都是這個時刻，子時的曇花開了，沁人心扉的芬芳撲鼻而來。風吹起層層紗簾，伴隨點點月光猶如仙境一般。
    “我不曉得皇上為什麼會喜歡在這個時候到這裏來，而且和窗台上的曇花一樣，隻留一刻三分，且無聲無息。”
    清曲的聲音突兀地出現在紗簾之後，讓站在床邊的皇上有幾分驚訝。
    “你……”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她發現了，或許真的是自己太過於沉不住氣。
    “皇上，您是在錯誤的時間，出現在錯誤的地點。”清曲淡淡說道。
    “我以為我不會打擾到你，但是，我很想見你……”想得夜夜難眠，所以才會冒險來打擾，就像靜靜陪著她。
    豈止是打擾，他的出現，讓她幾乎徹夜難眠。清曲稍微用力握緊了手，卻還是一點力氣都沒有。“你是皇上，我是罪臣之女。”
    他們的距離，就像隔著一片海洋的兩塊陸地，永遠沒有交集。
    “我不想再壓著自己的心，不想再壓抑自己的感情！”皇上瘋狂一般地衝過去，抓住清曲的肩膀，期望從她的眼神裏麵讀出來一點點希望。
    “你做不到……”自己也做不到。他們之間不僅僅是因為身份的懸殊，還有一份仇恨，一份濃烈地藏在心中的仇恨。
    “我可以……”皇上一把抱過清曲，她那柔軟的身體很涼，他甚至懷疑她在這裏受了多久的寒風。
    淚水悄無聲息地從眼角落下來。不曾想過，第一個如此愛自己的人會是自己的仇人，如果她有力氣，會不會此時已經將匕首插入他的身體？
    “等我，再等等我，好嗎？”有點乞求的聲音，從天之驕子的嘴巴裏吐出。
    清曲靜靜靠在他身上，聞著他身上發出的淡淡的曇花香味，臉色蒼白。
    “在等半個月就好，等和親之後，等皇後誕下龍子之後……”很留戀這種感覺，很迷戀這種感覺，他不想失去。
    清曲忽然推開皇上，用複雜的神情凝望著他。“你可以給我什麼？地位，還是權力？”還是已經衰亡的趙家？
    “都可以，隻要你想要，我什麼都可以給你！”甚至整個江山，隻需要一些時間，他都可以給她。
    清曲冷笑，心中暗想：不是說你最喜歡的是賢惠的妻子而不是喜歡朝野之爭的女人麼？怎麼到了這個時候能說出這樣的話來？難道這些也都是虛情假意、甜言蜜語麼？還是等得到她以後，厭倦了她以後，也和其他人一樣遭受冷落？
    看出清曲的不相信，皇上深深歎了一口氣。“無論你相信不相信我的真心，都無所謂，但是我對你的感情，永遠不會變。等到了春天，我會把一切都慢慢給你的。”抓起清曲的手，貼在自己胸口，皇上無奈地說。
    屋頂的人冷眼看了看樓下發生的一切，冷冷哼了一下。自古紅顏多禍水，恐怕就是這樣了。
    肖美人瘋了。
    後宮開始傳出這樣的一個消息，一下子彌漫到了皇宮之外。但是沒有人知道肖美人為什麼發瘋，隻有皇後和趙清曲冷眼看待。
    瘋了，很正常。皇後偶爾有一下沒一下地給她一些小小的刺激，已經足以嚇破了她本來就不大的心髒。
    自從那天晚上，皇上開始毫不回避地夜夜光臨，不過也都是在夜深人靜之後，悄無聲息地到來。
    偶爾清曲會和他聊聊天，偶爾不想理會便早早睡覺了，屆時皇上會安靜看著清曲平靜的呼吸，也不覺得無趣。
    雖然皇上是覺得兩個人在靠近，清曲全然沒有放下心中的芥蒂和謀劃，表現出來的依舊是冰冰冷冷的感覺。
    計劃中姐姐清明應該也就在這個月生產，不知道姐姐準備得怎麼樣了，身在後宮，她是一點消息都沒有。
    先前長公主還會來一兩下，隨著姐姐出宮了，長公主也不怎麼來了。而之前對自己有是哭有是疼愛的太後，也沒了消息。所有身邊的人，都在逐漸消失，逐漸遠去……
    無聊的時候，常常靠在窗邊看窗外的一潭死水，感覺和如今的生活一樣，死一樣沉寂。到了夜晚，偶爾會覺得稍微有點活下去的理由，看著仇人站在自己麵前，無論對方多麼情意綿綿，心理隻想一個家仇。
    又是一個無助的夜晚，清曲稍微覺得自己的已經恢複了往日的氣息了，手腳都開始有了力氣，於是很期待子時的到來。
    皇上不會很早來，但會很快回去。兩人的見麵，竟有點像小情人幽會一般，有幾分神秘，還有幾分甜蜜。
    伴隨曇花淡淡的香味，她知道等待的人已經來了。
    “我從不知道為何你的身上會有曇花的味道，而且還能和曇花開放時間一樣來去匆匆。”清曲看著窗外飄進的人影，淡淡說道。
    皇上一臉柔和地笑了笑，說出一些不為人知的往事。
    “八歲之前，母親都佩戴曇花香味的荷包和香粉，因此那時候的我，身上衣服上都沾滿了這樣淡淡的香味。八歲那年，父皇賞識我，將我冊封為太子，母親和所有曇花荷包就在冊封那天香消玉殞。皇後娘娘對我是很好，但是，我更喜歡母親身上的味道。因此我偷偷命人種了一地曇花，僅僅因為我留戀這個味道。”
    太子冊封，按照南漢慣例，便是要除掉生母，以平衡後宮勢力。對太子的要求，就是盡快熟悉新的母親，忘掉生母。八歲，對一個孩子來說已經太大了，足夠他記住所有的痛苦了。
    “那，如果我不喜歡這種味道呢？”
    哀傷的眼神一下子灌滿皇上的雙眼。“我以為你會喜歡，才將一盆盆曇花放到屋子裏來。”
    以為……正是因為要記住一些東西，才用這樣討厭的香味的提醒自己，也正是因為一些東西，本來芬芳的香味才那麼討厭。
    “我不喜歡！”趙清曲說的斬釘截鐵。
    “那，我明日去掉這個香味，可以麼？”皇上有點著急，握住清曲的手焦急說道。
    我不是雹子，你也不是為紅顏一笑烽火戲諸侯的周幽王，我不想為紅顏禍水，你更不想是昏君！“好……”清曲點了點頭，神情柔和而淡然。但是在袖底，纖纖玉手早已經握成了一個拳頭，指甲狠狠刺進自己的肉裏，告誡自己這個就是痛，也就是要這個痛來提醒自己，一切機會，也就在眼神的一刻。
    皇上輕輕拉過清曲，又將她輕輕抱住。如果可以，他願意放棄一切，隻為將這一刻延長，直到天長地久。
    忽然，懷中的人兒震了一下，腹中一陣劇痛，皇上本能地將趙清曲推開。
    也許力氣太大，也許是趙清曲根本沒有任何準備，這樣一推，清曲被扔到了幾步之外，狠狠撞上後麵的牆。
    “你……”你怎麼樣了？皇上歉意剛想出口，發現自己腹中的疼痛更加劇烈。
    低頭一看，一把匕首明晃晃的插在腹中。傷口不深，熟悉武功的他迅速拔掉腹中的匕首，扯下一條紗巾將傷口緊綁。但是，已經留下的鮮血已經靜靜躺在了地上，猶如一朵盛開的鮮花。
    多好！清曲擦掉嘴角的血絲，冷冷笑了一下，隻可惜沒有將他殺死。
    “為什麼？”皇上臉上沒有多餘的憤怒，但滿滿的都是震驚。
    為什麼？清曲委屈的淚水一下子湧到了胸口。“先是我們趙家被貶，後是父親大人客死他鄉、衣冠被毀，不得回葬祖墳。這樣的仇恨，你說是為什麼？”
    趙清曲一字一句地說：“隻可惜了我今天殺不了你！”
    她殺了，她已經殺掉了，把最天真最以為可以活在幸福之中的皇上徹底扼殺了。
    “你要殺了我？”皇上冷笑道。自己最愛的人，要將自己殺掉，天底下最大的笑話，莫過於這樣的了。
    清曲沒有力氣再說話了，剛才狠狠撞到牆上，頭就一直在發暈。閉上雙眼，她等待自己的判決，自古以來，成王敗寇，她下手不夠重，那就等對方的下手吧。
    半晌，皇上還是沒有動靜，看著地麵上如此清曲，心中又是悲傷，又是無奈。踉蹌幾個腳步，他慢慢走到窗邊，再飛速飄走。
    不知過了多久，清曲也沒有等到地麵上的匕首插進自己胸口。一直到，有一顆冰冷的東西碰到自己的嘴唇。
    猛然睜開眼睛，清曲看到一個從未見過的影子。
    還來不及問對方是誰，對方便開口了。“吃了這個，這顆藥丸對你的內傷有好處。”
    原來在嘴邊的是一顆藥丸……
    清曲抓住藥丸，小心問道：“你是誰？”這身打扮，不會是皇孫貴族，而且身上一點女人和脂粉味都沒有，不過多的是一點汗味，淡淡的……
    “屬下奉命保護小姐。放心，這顆藥丸沒有問題。”剛才他就想出手了，在屋頂看了那麼多天，猛然發現小姐這麼細膩的心思，原來藏有這樣深重的殺機。
    “你究竟是誰？”
    “陳茂，晉王府侍衛。”怕清曲不信任，陳茂示意了晉王府專有的令牌。
    晉王府……原來姐姐對自己還是那樣關心。
    安心吃下藥丸，清曲還是覺得頭暈，一夜之間發生太多的事讓她腦子裏一片空白。
    “扶我去休息。”
    看了看坐在地上不能動彈的清曲，陳茂點了點頭，便輕輕抱起她，放在床上。
    都說女兒心難猜，陳茂是真的領會到了。保護清曲，看到那麼多類似愛情的夜會，卻看到一個刺殺皇上的結果。想來她真的小看趙家二小姐了，這樣的小姐，不正好也很王爺的大事同道麼？身為下人，他不敢再多想什麼，隻要聽從命令，便是他這樣下人最好的歸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