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涼月 38.陪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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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三十一,秦府祭宗祠的前日,宇慶寧備了馬車讓景宮眉一道去秦府王氏那。
景宮眉穿著一身淡粉色交襟長裙,腰間係著淡黃色的湖綢帶子,頭飾隻有一隻珠花釵子並著一粒櫻桃大小的珍珠,青絲瀑在身後,額頭光潔,看上去清爽而簡潔。
宇慶寧依舊是一身寶藍色的窄袖緞服,頭上扣了個墜了一小塊藍玉的玉冠,麵容白皙,嘴角挑著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我們去秦府做什麼?祭祀不是明日麼?”景宮眉在馬車內凝眉問道。
宇慶寧打馬虎眼,“去了便知。”
他說了一句便不再說話,隻是目光時不時落在她身上,帶了幾分戲謔與耐味,隱隱讓景宮眉覺得有不祥的預感。
到了王氏的仙荷院,王氏正看著管事遞上來的稟帖和賬目。
景宮眉同宇慶寧進去,王氏便讓兩人分別坐在了她兩側。
景宮眉偏頭看去,便看到那紅色的稟帖上密密麻麻列著名目,寫著“家臘豬二十個,青羊二十個,家湯羊二十個,粉粳五十斛……”
綠禾瞧見王氏並不避諱景宮眉他們,反倒依舊看著手中的賬本,心裏暗暗叫奇。王氏是秦家的當家主母,素日裏是單獨查看賬本,連張氏前來都不得打擾的人,這一次卻甚是自然地任由景宮眉他們打量,綠禾心裏便有了計較,想來這宇三少一脈往後定是受王氏器重的。
王氏看完賬本,便擱到了一邊,嗔目看向宇慶寧,“你這孩子,都許久未曾來這裏了,還是眉兒來的勤快,你可是嫌我著老婆子囉嗦?”
宇慶寧笑了笑,神色多了幾分恭謹,“姥姥也知道我就是個坐不住的人,每日裏忙的腳不沾地,這會兒也是偷閑。”
他會忙?景宮眉撇撇嘴。
王氏笑得眼睛都不見了,“就你忙。忙也要來看看我這個老婆子。你上次讓人捎來的五香酥臘肉,我讓人給老太君也帶去了點,老太君吃了直誇你孝順呢。”
宇慶寧淡笑,“隻要姥姥和老太君開心便好。”
景宮眉目不轉睛地看著宇慶寧恭謹的神色,他就像是投入了外孫的角色,表情真摯,比尋常的神色正經了好多倍,看得她在那裏嘖嘖稱奇。
宇慶寧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目光,他看過來,衝他挑了挑眉。
“姥姥,明日的祭祀,誰是主祭?”
王氏笑,“還有誰,自然是你大舅了。若是瀾兒在,他媳婦倒是可以做陪祭,可惜身子不大利索,便隻有瀾兒回來了。”
“二舅母可是病了?”宇慶寧略微詫異,在他印象中,庶出的二舅秦瀾身邊總是跟著個眉目婉約的女子,雖然看上去和婉,實則潑辣得緊。平日裏張氏同她妯娌不合,勢同水火,直到秦瀾外放到了杭州做刺史,秦府內院這才稍微安淡了些。那般潑辣爽性的人生病,實在有點匪夷所思。
王氏有些不以為然,“能有什麼病,逢年過節回來,慧娘同她就跟針尖對麥芒,這會子病了,八成是眼不見為淨。我看也好。”
宇慶寧淡笑不語,王氏自說自話,“祭宗祠事務太雜,主祭不過是展拜墊、守焚池即可,陪祭倒是要拈香下拜九次,等眾人參拜完畢,將兒孫名字記入宗譜後,陪祭還需奉茶給族裏的長輩,接著便要守宗祠半日,直到府內各房都小祭完畢後方能回來。”
景宮眉暗歎,這個陪祭可真是遭罪,不曉得是誰領了這麼個吃力不討好的差事。她正暗自琢磨著,突然間宇慶寧衝她眨了眨眼,一臉壞笑,她心裏猛然有種被算計的感覺。
“陪祭本就得是族裏的媳婦輩,慧娘是個粗手粗腳的,素日裏讓她捏個肩都能累出病來,我這才免了她的份,偏生瀾兒那媳婦又不肯來。虧得你說還有你媳婦,眉兒,明日便辛苦你了。”王氏突然轉頭說道。
景宮眉愣了,敢情這個可憐的陪祭就是她啊。
宇慶寧瞧著她臉上似苦惱又維持笑臉的樣子,心裏就樂了,“娘子,都怪我,前幾日忘了同你說了。”
他一臉懊惱不已的神情,景宮眉氣得鼻子都要歪了,卻隻能笑著對王氏道,“姥姥哪裏話,這是眉兒的福分才是。”
福分?宇慶寧臉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他憋著笑,忍得有些辛苦。
景宮眉趁著王氏轉頭,狠狠瞪了他一眼,又道,“昨日相公相中了一個官窯青花瓷的花瓶兒,說是要給姥姥你的博古架上添個新鮮呢。可惜掌櫃的說,那花瓶兒早被人定了,相公便惋惜了好久。”
宇慶寧聽著,本來臉上繃不住笑意,此刻又要裝出惋惜的樣子,一張臉頓時轉換地有些古怪。惹得景宮眉頓覺通體舒暢。
王氏笑,“這孩子真是個有心的。”
景宮眉瞥了宇慶寧一眼,繼續說道,“那是。相公昨日回來後念叨了許久,終是差人去那古董店用了兩倍銀子給買了下來。說是買不到的話委實可惜。今日來的急,倒給忘帶了。”
這下子宇慶寧臉上的笑意總算退了下去,隻是拉了一張臉,既要賠笑,又覺得自找苦吃,回頭還得巴巴去古董店買個青花瓷花瓶兒才行。
景宮眉一直衝著他笑,笑得像朵花一樣,她那得意的表情被宇慶寧收在眼裏,竟讓他有幾分愉悅。
“眉兒啊。明日卯時就得來了。莫要起晚了。”王氏絮絮說了些話後吩咐道。
卯時?淩晨五點,景宮眉含笑點了點頭,咬牙切齒地看著再次笑出聲的宇慶寧說道,“姥姥放心,相公先前便交代過,明日他同我一起過來比較方便。”
“也好。那你們早早回去準備吧。”王氏笑道。
“是。”景宮眉和宇慶寧都應是,隨即出了王氏的書房。
方出仙荷院,景宮眉便拉長了臉氣呼呼地走在前頭。紫俏和宇唯麵麵相覷,落後幾步跟著。
宇慶寧無視她的強大怨氣,輕笑道,“拈香下拜九次,娘子這次可辛苦了。”
景宮眉輕哼一聲,“青花瓷花瓶兒,相公可要好好買個。”
“哎呀,聽說那秦氏宗祠的蒲團硬得很,跪上九次可真是不好受。何況每跪一次便是一炷香的時辰。”宇慶寧偏頭看她,眼帶興味。
一炷香?景宮眉氣得頭頂要冒煙了,卻嗤笑道,“昨日我逛街時,那些個古董店的青花瓷可都缺貨了。這幾日怕是難以尋到。真是難為相公了。”
宇慶寧眉頭一蹙,自覺好笑,他走近了景宮眉,湊近她耳邊細聲道,“娘子生氣時比尋常美多了。”
這人怎麼這麼欠揍!景宮眉耳梢紅彤彤的,狠狠踩了他一腳,加快了前進的腳步。
宇慶寧透亮的黑眸炯炯看著她的背影,低下頭動了動腳,遂用折扇敲了敲自己頸項,懶懶道,“娘子真狠心啊,為夫的腳都被你踩腫了。”
景宮眉沒理他,徑自往大門走去。
“誰敢踩你的腳呀。表哥。”青石板路的海棠林後忽然走出來一名碎花春衫的女子,胭脂紅的唇,狹長的鳳眼,目露不屑,正是秦幽雲,她身後跟著貼身丫鬟芝柚和芝菊。
“原來是幽雲表妹啊。”宇慶寧偏頭看了她一眼,言語淡淡,他向來不喜歡這個自視甚高的表妹,“奇怪,慶岩又不在我旁邊,表妹竟也難得會出現。”
秦幽雲一聽,心中秘密被突然揭露,顧及到紫俏與宇唯,她的一張俏臉漲得通紅,頓時惱羞成怒,“你胡說什麼!”
“是,是。”宇慶寧淺笑,“我不過隨口說說,表妹可千萬別生氣。”
宇慶寧又轉過頭去,瞧見景宮眉已經跨過了大門檻,忙不迭往前幾步,就那般直接走了,紫俏和宇唯麵不改色,朝著秦幽雲行了禮,便也疾步匆匆往大門口而去。
秦幽雲氣得狠狠拽了一把旁邊的海棠樹枝,那花瓣淋了一地,她又上前用腳使勁踩了踩,仍是覺得不夠解氣。
“不就是個庶出的少爺麼,憑什麼這麼囂張!”她恨恨道,索性轉頭離開,冷冷地看了眼芝柚道,“你聽的可是沒錯?明日的陪祭便是那景宮眉?”
芝柚縮了縮肩膀,“小姐,芝柚聽的很清楚。”
秦幽雲重重哼了一聲,臉上浮起一絲笑意,“芝菊,聽說這一次的祭祀物件,都是你那在祠堂當差的哥哥管的?”
芝菊一愣,額上滲出些細汗來。
“回小姐,我哥哥不過是替曹管事打下手的……”
“嗬,謙虛什麼啊,你哥哥不已經是祠堂的副管事了麼,那偷幾個蒲團出來應該是小事吧?”
芝菊不敢應,有些手足無措。
秦幽雲停了下來,她眼眸輕轉,有意無意地撫上芝菊的臉,“芝菊呀,你可知道我那息園的舅舅是個好女色的,他好幾次同我提到你了。可我念著你從小陪我長大,回回都給拒絕了呢。”
芝菊嚇得發顫,她還想到了年紀被放出去嫁人的,她咬了咬發白的唇道,“小,小姐,芝菊這就去同哥哥商量下……”
秦幽雲輕哼了一聲,甩了手,“你也不必太緊張。不就是個外孫媳麼,搶了我娘陪祭的位置,我做女兒的,總要好好替她出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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