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涼月  39.秦氏宗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6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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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氏宗祠在越州城西北,是一個三進的院子。
    前進是高大的門樓,門樓前後有六根石柱、五根月梁和四根方梁。門樓上方掛著個黑木牌匾,上頭用大纂寫著“秦氏宗祠”四個大字,方梁上畫著戲文人物,色彩雖舊,形象卻生動。
    進了門樓便是中進的天井。天井用花崗石鋪成,有整排的石柱撐起東西兩廊和屋簷,過了天井便是祠堂的正廳。
    正廳上方是由銀杏樹圓柱與冬瓜梁構成,梁托上雕刻著彩雲朵朵,梁間亦刻著龍虎獅等圖紋,掛燈的梁溝上襯以孔雀雕花。廳門兩側皆是丈高的落地窗門,上截是鏤空花格,下截是平板花雕,水禽花草襯以山光水色,雕工出色。
    後進是用以休息的廂房,同正廳隔了一個天井,皆是落地雕花空格窗門,外頭圍著馬頭牆。
    景宮眉同宇慶寧到了宗祠時,秦優與兩名管事正在正廳內忙活。有小廝候在廳外,拿著一排排香燭祭品立著。
    秦優見他們到來,忙招呼道,“慶寧來了啊。讓你媳婦旁邊歇會。待會有的跪了。”
    宇慶寧笑笑,招呼過後便同景宮眉坐在了正廳右首的幾把黃花梨四角榻上。
    正廳內擺著一張長條形的方幾與一張大木桌,還有一張小方幾,那長方幾上並排放著秦氏列祖列宗的排位,並著香爐火燭。
    大木桌上擺上了各色糕點、菜肴、還有一個肉白圓壯的豬頭擱在中間。邊邊角角放著米飯、大魚、茶葉、以及一套廚房刀具,並著其他細碎東西好幾樣。
    小方幾上則是擺著一個三角銅鼎香爐,兩邊燃著兩支蠟燭,幾上擱著一小捆香。
    小方幾旁邊的地上,放著一大一小兩個黃蒲團。下首又有兩排蒲團並列放著。
    祠堂的曹管事指揮著小廝將所需的物件一件件送入廳中,另一名稍年輕點的管事則是將物件按祖上規矩安置妥當。他穿著一身蒼青色交襟長袍,膚色白皙,額頭布滿細汗,正抬手用袖子擦了擦,目光有意無意掃向景宮眉。
    秦優一直一言不發地看著他們有條不紊地安排,麵上滿是和善。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正廳內已安置妥當,秦優亦同景宮眉講明了祭祀前後的規矩,秦氏一族的人便到得差不多了。
    正廳前的天井內,東邊站著男子,西邊立著女子,界限分明。每個人都穿著稍顯華麗與莊重的祭祀服飾,悉悉索索說著體己話。宇慶寧和景宮眉也分開站到了院中。男子中立著許多人,卻未曾見到有小孩子。女眷中倒是有好幾名女娃,說說笑笑地聚在一塊。
    景宮眉不大認識秦府的人,隻是瞧見了張氏與秦幽雲。張氏正一臉清傲地立在人群中,身後跟著兩名神色恭謹的姨娘,馬氏的肚子已經有了顯頭,正被兩名丫鬟扶著,看不出有什麼表情。秦幽雲站在張氏旁邊,目光涼涼地掃了景宮眉一眼,她旁邊倚著個十五六歲的少女,眼眸帶笑,梨渦深現,正興奮地看著祠堂正廳內香爐升起的嫋嫋白煙。
    不知誰喊了句,“老爺夫人來了。”
    眾人便都停住了話頭,看向門樓進來的地方。
    王氏穿著一身滿幅團花的錦衣長袍,臉上帶笑地走了過來,旁邊走著秦府的老爺,江南節度使秦仲國,他戴著黑玉描金的玉冠,臉孔瘦削,目光淩厲,身姿頎長,整個人看去有種虎虎生威的氣質,他略薄的嘴唇一抿,又平添幾分溫和。
    景宮眉看著,卻細細聽到身後有人議論。
    “聽說老太君不來。”
    “嘁。不過是外嫁小姐的庶出兒子,老太君會來才怪。”
    “瞧你說的,若是他記進了宗譜,往後便是秦府少爺了。”
    “那我也不稀罕。還有大爺在呢。”
    王氏等人走了過來,景宮眉身後的人便住了嘴。景宮眉若有所思,抬眸去看宇慶寧,卻見他正與王氏寒暄,目光掃過她,竟有幾分無奈。
    王氏站在了女眷的上首,秦仲國則是到了正廳之中,取了秦氏宗譜出來,又從秦優手中接過了狼毫筆,眾人都靜了下來。
    “今日起,慶寧便是我秦府第三十六代長房嫡孫。”秦仲國語氣渾厚,絲毫不含糊,抬手刷刷幾筆,便將宇慶寧的名字記到了宗譜上。
    秦仲國將宗譜交給秦優,秦優奉到原位後,秦仲國便將王氏扶進了廳中,拈香鞠躬。
    天井中的眾人立刻跪拜在地,直到王氏插香完畢出了廳,眾人方站了起來。
    “優兒,後麵就辛苦你了。”秦仲國對秦優說道。
    秦優淡笑,“爹、娘放心。”
    景宮眉這才發現,原來作為族長的秦仲國隻需開頭這麼一拜就行了,後頭就全是後輩的事了。
    待秦仲國與王氏離開,秦優便示意景宮眉出來,兩人一道步入了正廳之中。
    接著,正廳外秦府嫡係的子孫便陸續進了廳,男在東,女在西,排班立定。宇慶寧立在秦優左後側上首,一字排開,男丁少得可憐。
    秦幽雲淡笑著立在西邊上首,目光晃動在那小的黃蒲團上,又瞥向了門邊立著的年輕管事身上。心裏冷冷一笑。
    景宮眉抽了六支香點燃了,將三支雙手遞給秦優。
    秦氏的九叩拜儀式中,主祭隻需叩拜一次即可,隨即負責唱詞,而陪祭則是主祭每唱一次詞,陪祭就得下跪叩拜三個響頭,直到主祭那一次的唱詞完畢,方能起立。廳中眾人則是在陪祭第一次跪拜時跟著跪,後頭便隻需立拜便可。
    秦優便對著祖先牌位拜了三次,再下跪拜了三次,待他站起,景宮眉才拈香拜了三次,然後跪了下去。
    這一跪,景宮眉頓覺膝蓋處傳來密密麻麻的刺痛,似是有數十枚銀針紮在裏頭一般痛得她麵色一白,險些跳將起來。
    眾人都隨著景宮眉的動作下跪,便唯有秦優發覺了她的晃動,他看了她一眼,眸中帶著幾許冷意。景宮眉曉得,秦優是在提醒她,他先前便說過,祭祀中途斷不可有紕漏,否則不但宇慶寧記入宗譜的事成了不被神祝福的笑話,老太君對此一脈便也更加厭惡。
    景宮眉忍著痛跪著,秦優在一邊高聲道,“勳業有光昭日月,功名無間及兒孫。”隨即便是一大通秦氏族規。
    秦優第一次唱詞完畢,景宮眉雙手按著蒲團,然後立起身來。她穿著稍微厚實的雪白內襯,外穿錦繡織緞的暗玫紅交襟華服,衣料外頭厚實,哪怕被針紮了,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隻是她麵色發白,雙手不自覺拽緊了衣袍,立起身時,雖有些酸疼,卻是鬆了一口氣。
    秦優很快又唱了第二段詞,景宮眉隻好再度下跪,這一次下跪,針仿佛又紮在了各處,痛得她太陽穴咚咚直跳,她強忍痛楚拜了三次,跪在那邊一動不動。
    秦幽雲如今站著,很容易便瞧見了她發白的麵色,心裏掠過幾分得意與幸災樂禍,她知道景宮眉斷是不敢打斷祭祀的,那蒲團內塞著大大小小三十幾根針,跪下去的滋味定是非常不好受。她心裏笑著,麵上便顯了出來,偏頭看向東側立著的人時,瞧見有一雙透亮的眸子正緊緊盯著景宮眉。那是立在上首的宇慶寧。
    宇慶寧本是漫不經心地立在那鞠躬,低頭時卻瞧見那廂景宮眉撐著地麵的手用力到骨關節泛白,他心中便有一絲不對勁的感覺。於是仔仔細細地盯著她看,隻見到她略微有些發白的側臉,卻瞧不出任何一絲異樣的表情。
    他立起身,恰好秦優也唱完了詞,他看到景宮眉撐著地立了起來,神情卻明顯鬆了一口氣時,心裏頭不對勁的感覺越發大了些。
    景宮眉的心跳聲轟然作響,就像前世跑了八百米後原地休息時那般,秦優的聲音在耳邊似近猶遠,膝蓋處的疼痛一波|波竄至全身,她額頭滲出細密的汗水,卻仍是一聲不吭地忍著。
    秦幽雲心裏雖然樂著,看著景宮眉倔強的身影,卻不知不覺生出一絲惱怒來。
    好不容易秦優說了句九拜完畢,景宮眉起身時,隻覺得眼前有些發黑。膝蓋上似是有血順著小腿流去,外袍上的暗玫紅顯得深色了些,若不是細看,根本瞧不出什麼。她覺得自己快要軟下身去,隻是想到祭祀快完畢,心裏卻莫名其妙地鬆了口氣。
    秦優指揮著眾人告退,又讓景宮眉奉著茶盤將茶水端給屋內的幾名長輩。
    正廳內的人走得七七八八了,秦幽雲遞了個眼色給屋外的年輕管事,也趾高氣揚地走了。那年輕管事在門口遲疑著,卻被秦優嗬斥了幾句,有些慌張地退了下去。
    祭祀完畢,景宮眉隻需再守半日宗祠,便可打道回府。
    一時之間,廳內的人都被秦優給趕出去了,秦優也出了廳,囑咐了景宮眉幾句後便隻留了兩個小廝候在了天井的院中。
    宇慶寧出了門樓,心中有些不安,秦優同他說了幾句話,他也是心不在焉,腦海裏頻頻想起景宮眉發白的臉與那抓緊了衣袍的手指。
    “慶寧,往後你得多來府上走走,老太君今日不來定是身子不舒服……”秦優笑著走到了一輛馬車前,見宇慶寧目光仍望著宗祠,又說道,“你媳婦過會也就能回去了。我讓人在外頭守著呢。”
    宇慶寧淺笑了笑,目光瞥見門樓處那年輕管事探頭探腦的樣子,心裏愈加覺得不太對勁,於是忙拱手道,“舅舅先回吧。慶寧在附近還有些事要辦。”
    “哦?這樣。那好吧。”秦優禮貌地笑了笑,轉身上了馬車。
    秦府的人走得七七八八,宇慶寧便掉頭快步向著秦氏宗祠走去。那門樓邊的年輕管事瞧見了,禮貌地退到了一邊,神色有些緊張。
    正廳的門洞開著,宇慶寧穿過天井,瞧見兩名小廝已經坐到了天井的廊廡邊上打瞌睡,他也不搭理,隻是心緒不定地走到了正廳的大門邊,透過那鏤空花格的上層往裏頭看去,頓時呆住。
    景宮眉正坐在廳內的黃花梨四角榻上,她小心翼翼地掀開了錦繡織緞的外袍,露出了雪白的綢褲,那綢褲的膝蓋處,滲染著大片觸目驚心的殷紅鮮血。她咬著下唇,臉色蒼白,點漆般的眸中墜珠兒般落下了幾滴晶瑩的淚水。
    那幾滴淚水仿佛燙在了宇慶寧心上,他隻覺心似是墜了鐵塊般下沉,雙腳便神不知鬼不覺地踏進了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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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幾句唱詞是紅樓夢裏的對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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