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回到清瑩小築了，我又見到他了，一如初見般，心跳不已。再不理會什麼公主駙馬，什麼家族榮耀，那一夜的清風隻屬於我們兩人，明月隻罩著這清瑩小築，一夜旖旎纏綿，一世再難分舍。
    那夜文軒告訴我，他早已知我本異類，他也曾掙紮過，可最終沉淪。靈兒，待你真心愛上誰時便可知，一切說不清，更道不明。我願他和我白首相守，可也懂他心中的愧疚。還未來得及做抉擇，公主知情，絕望之下向皇帝哭訴，皇帝下旨，納蘭一族貶至西北蠻荒之地永不回朝，納蘭文軒欺辱公主，以死論處。
    接旨之時，納蘭家一片慟哭，隻有文軒，釋然微笑。納蘭家不知道，最初的旨意是滿門抄斬，文軒和我在公主殿前跪了三天三夜，又將我們的故事譜成長歌唱與公主，直到她被我們感動改了心意。原本公主念舊情對文軒也欲網開一麵，可他拒絕了。我知道，他已背負了太多的責任，對君王對爹娘，他有太多的負疚，唯有一死，才會解脫。
    你爹走的那天我沒有去送他，我怕我會隨他一起去。可是我不能，靈兒，因為有你。你是文軒留給我唯一的印記，僅存的溫暖。你是千年靈狐嗬，或許正是因為上蒼動情，因我們這千年不變的情所幻化。有你在，便是我倆愛的見證。所以靈兒，答應娘，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撲！”一口鮮血噴湧而出，陰冷的地牢霎時綻開一朵朵妖嬈的血花。
    我大驚，“娘！娘你怎麼了！”
    “靈兒……還記得屋後那片優曇花麼？那地下便埋著你爹千年之前的骸骨。一千年了……我守了他千年……”娘欣慰地笑了，眼光愈發迷離，“靈兒嗬，你看見了麼，在那兒……你爹在天上等著我呢……靈兒……別怪他人，是娘自願的……思念太久，娘早已倦了……今生情盡……空悲切……來生再續未了緣……文軒……”
    ……懷中，帶著對爹的千年情思，娘微笑著，慢慢去了。娘的臉蒼白無色，卻美的那麼純粹，那麼澄澈，鏡花水月般虛幻……
    一滴，兩滴……是我落淚了麼？為什麼我卻感覺不到悲慟？四周好靜……
    “啪！”清脆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隨即一陣急促的腳步向這邊傳來，在我身後戛然而止。
    “靈兒……”是墨夕的聲音。肩上隨即傳來他掌心傳來的溫度。我下意識的輕輕抽身出來。墨夕一愣，慢慢放下停在半空中的手。
    “解開罷。”輕輕吐出的三個字，感覺卻如千斤巨石般沉重。
    “靈兒……”“這鎖鏈，鑰匙在你那裏罷。我想帶娘走。”我不等他說下去，口中一片苦澀。墨夕沒有再說話，一陣金屬撞擊的聲音回蕩在寂靜的地牢中，分外刺耳。
    懷中軀體尚溫，那安詳的麵容仿佛隻是沉浸於夢鄉之中。我小心翼翼地抱起娘，轉身。
    “你要去哪兒？”許是聽錯了，墨夕的聲音竟夾雜著一絲毫不掩飾的慌亂。已無力理會，黑暗的地牢太冷，我隻想帶了娘離開。忽然眼前一晃，墨夕熟悉的身影攔住了我的去路。
    “靈兒，我們一起將你娘葬了，可好？”一如平常的溫柔。我低頭，苦笑，“你早已知道了吧？我的墨夕哥哥……長生丸……亦是你們設下的局罷……”
    平靜地望著眼前墨夕慌亂的臉，任他把我拉入懷中，任他語無倫次地解釋“不是這樣，靈兒你聽我說，不是這樣！我事前並不知……”
    “……我不怪你。”輕輕退出他的懷抱，“我累了，讓我回去罷。”
    “靈兒……”側身而過的瞬間墨夕拉住我的手臂，“跟我一起回去，車馬就在外麵……”
    我閉上眼，他還是不明白麼？“放手罷，墨夕，還是容淩公子？我想回的，不是你的公子府。”
    一聲竹音在甬道盡頭響起，斷斷續續，嗚嗚咽咽。我向前走著，摟緊懷中人，想將體溫傳遞過去。梵音的竹葉吹的真好，一曲離人淚，催斷幾回腸。他就那麼坐在出口的地上，忘我地吹著。我走近，靜靜地看著他。尾音漸行漸遠，他抬起頭，深深與我對視。
    “靈兒？納蘭靈兒？你便是靈狐？……嗬……”他的表情古怪，平日裏妖魅的笑容竟有些扭曲。望著他臉頰上分明的道道紅印，我低頭，掩下心中戾氣，繞他而行。
    “你和我娘的約定，我不追究。從今往後，與君相絕……”與他擦身而過時，輕輕地吐出。
    “哈哈哈哈！……你不追究？為了尋你我霍家上下三十餘口一夜慘死，你不追究！你不殺伯仁，伯仁卻因你而死！”我心中一動，猛地轉身，眼前的梵音狀似癲狂，一張魅惑眾生的臉因為憤怒而變得猙獰。
    “我就站在你麵前，伯仁因我而死，要殺要剮悉聽尊便！”話音未落，頸上一緊，梵音一把扼住我，“那我便殺了你，慰我霍家在天之靈！”
    “霍瀟然！”一聲咆哮響徹地牢。梵音渾身大震，手上力道登時減弱。刹那寒光一閃，墨夕一把長劍直抵梵音喉嚨。
    “放手。”墨夕低吼，“你的仇人不是她。”
    梵音直直地盯著我。半晌，一聲冷哼，放開了我。“你走罷。他說的對。”
    慢慢後退，兩人身影漸漸被黑暗所吞沒；陰謀殺戮，我心中忽然湧出一種無法抑製的厭惡，毅然轉身，逃似的飛奔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