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國師讓你來的吧？”我點點頭，仔細地聽著娘的每一個字，“他沒有讓你帶什麼來麼？”我一怔，趕緊掏出梵音臨走給我的瓶子。娘慘然一笑，“他還是守信了”，便伸手接了過去，打開瓶蓋，兩粒暗青的藥丸躍然於手掌之中，一仰頭，已悉數吞下。
    “靈兒，娘已活了太久了，都記不清自己的過去了。”娘依舊虛弱地微笑著，慢慢地靠在了我身上，眼中閃著迷離柔和的光芒，似看著眼前事物，又似透過一切看著那片飄渺的虛無。“那是千年之前吧，那時娘也如你現在這般，不諳世事。那天，我貪熱鬧，趁家人不注意溜下山去趕集會，我還記得那時的城裏可熱鬧了，人啊花燈啊，各種各樣的玩藝，我玩著玩著天就晚了，結果回山的時候迷了路，急的我在山裏亂轉，一不注意就踩到了獵人設的夾子上。我疼得哭了出來，就在這時我遇見了你爹。我見著他時他一身月白長衫，長身玉立，風吹起他的幾縷發絲，就那麼隨風飛揚，宛如謫仙。你別看他眉清目秀的，骨子裏卻透著一股傲氣。”娘微笑著閉上了眼睛，仿佛陷入了當年的初遇。“你爹幫我包紮了腳，還背著把我送回了家。”
    “你爹走後那幾天，我眼前浮現的全是他的身影。他的束發，他的笑容，他的溫柔，他的堅實……才發現當初遇見他時，我已愛上他。狐和人不同，愛了便是愛了，沒有多餘的思慮。傷好後我整日在與他相識之地流連，終於在幾個月之後，又看見了那個讓我魂牽夢縈的身影。他告訴我他叫納蘭文軒，還告訴我他重遇我，亦如我重遇他時一般驚喜。那天我倆漫步林中，他告訴了我他的家世。
    父親本是朝中禦史中丞，家世顯赫，可膝下蕭條，連娶七房夫人卻隻得三女。深以為憾。誰知老來得子，他爹便將他視為了掌上明珠，寄予厚望。從小，琴棋書畫政史經倫全是悉心傳授。本指望著他待父親解甲之後能子承父業光耀門楣，可從小見慣富貴浮華的文軒卻深以為倦，一心隻想暢遊山水，寄情禮佛之中。可我愛的，也正是這樣的他。
    從那天起我們都深陷了，不可自拔。爹娘意料之中的反對，我們不管不顧，雖然我為狐，他為人。後來我以死相逼，爹娘拗我不過，隻能含淚默認。
    靈兒，你也覺得娘不肖是不是？可這就是情，我無能為力。
    我倆情義篤深，後來文軒告知他爹娘他要娶親，而娶的人就是我這個不明不白的深山女子。其實家中早已訂親，文軒乃昔朝禦選駙馬，隻待小公主及笄便擇良日大婚。如今聽他如是說，他爹氣得當場杖責文軒，他娘上吊以死相勸。文軒是個孝子，終究無奈，秘密另置他所，與我私定終身。其實靈兒，爹和娘那時多傻嗬，結局早已注定，卻偏要飛蛾撲火般地去愛。
    再後來，娘便有了你。你不知道那時爹和娘有多歡喜嗬！每日，你爹最愛的，便是趴在我腹上，聽懷中你的動靜。那時候的時光是娘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小軒窗，畫眉樂，一生一世一雙人。縱使知道前麵有萬丈深淵，隻得這一時，便足夠了。
    靈兒，你知道什麼是欺君之罪麼？你爹就犯了這罪呢。不知是誰告了密，皇帝大怒，說文軒對公主始亂終棄，欺君罔上，是要抄家問斬的大罪。文軒的娘哭喊著來求我，說隻要我離開他們便可死不認賬。這畢竟是皇家的醜聞，如果我離開，文軒娶了公主，一切便可偷天換日，瞞天過海。嗬嗬，靈兒嗬，如果你是娘，你會怎麼辦？你是娘的女兒啊，所想必定和娘一樣吧？我愛他，便怎可連累他……靈兒，我怎能連累他？
    於是那天故意灌醉了他，連夜離開。我要走，便會走的徹徹底底，不讓他找到。我另找了處山躲了起來，想靜靜地生下你。可是靈兒，我萬沒想到我懷的，是千年不遇的靈狐。
    ‘靈狐千年一出，千年一生，千年一逝’，這是很老很老的傳說了，可我沒想到竟是真的。千年一生，說來荒誕，因為孕育靈狐，我必須活一千年……
    我一日一日地躲在山中，卻一刻都沒停止想著文軒。知他如我，他不會放棄他對家族的責任，亦不會放棄對我的深情。我告訴自己為了他我必須忘了他，可是我做不到。每日醒著是他，夢裏還是他。我終於熬不住，偷偷出山，對自己說隻看他一眼就好。隻是我沒料到，他與公主已然完婚。望著納蘭府中依舊鮮明的一片紅豔，我萬念俱灰，卻仍是想見他一麵，無論是當麵質問他，還是最後的訣別。我偷偷詢問了納蘭府後院的守門嬤嬤，她卻告訴我文軒自從大婚後幾乎從不回府，總是夜夜醉宿清瑩小築。清瑩小築嗬，那是我和他的家啊！我高興的什麼似的，腦子裏隻想著要立刻回到那兒，要立刻見到他。女人始終是女人啊，縱使再為他著想，心底最渴望的，還是和他廝守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