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目不轉睛地看著虎皮躺椅上那慵懶的男人，試圖從他一貫無害的笑容裏找出什麼破綻。
    但很可惜。
    除了那一副撩人而完美到無懈可擊的臉孔，她什麼也看到。
    沉默良久之後，她撤掉了搭在他腕上的手。
    梵音小築外，天空飄著薄雪，一片昏暗。
    不知怎地，十四瞧那人不動聲色的樣子，心裏竟衍生了些煩躁。
    她覺得那人自己如同一個玩物，被那人攥在手裏。無論她如何負隅頑抗，他都隻是在一旁戲謔地看著她，什麼都不做，像在看一場頗為有趣的表演。
    於是再也無法繼續冷靜。
    “看來，你把‘它們’安置得很好。”她冷冷地發話。“它們”——那些蟄伏在那人體內的烈性劇毒，換做在任何一個人的身體裏，即便有再深厚的內力，也要生受它們每日一次的發作。而那人，卻能將它們穩穩地壓製在一個角落裏。
    男人輕笑，不以為意道：“我與‘它們’總是還有一段時日要共存，和平相處不更好些麼？”
    他頓了頓，突然問：“聽下麵的人說，你在雲嬪那裏要了個人？”
    “不過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太監，”她有些挑釁地揚了聲調，“怎麼，皇上也管這等閑事？”
    “朕確實不愛管閑事，但隻要是十四你的事，縱是小事，朕也不得不管一管了。”
    那人似笑非笑的回答，讓十四的心沒來由地慌亂，她迅速地撇過頭，硬聲說：“怕是十四惹了那位娘娘，讓皇上介懷了吧。”
    此話一出，怎麼聽都有些吃味的嫌疑。十四咬牙，萬分懊悔，卻見那人笑意更深了幾分。
    他玩味道：“若是如此，十四也會在意嗎？”
    十四脖子扭得僵硬，隻好硬著頭皮轉過腦袋，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男人突然斂下笑意，淡淡地指出：“你最近的臉色不太好。”
    十四沒說話，從袖裏取出一枚丹藥，遞到男人的薄唇邊。
    男人沒有任何猶豫，張開嘴就著她的手便吞了進去。
    但沒等她把那隻手收回，他就已先一步將它攫進手裏。
    他兩指探到她的脈搏，眸光乍沉。
    “你自己試毒？”他五指收攏，把她的手更為徹底地困在自己手裏。
    十四想要把手從他掌中抽出，無奈撼不過男人的力道。她放棄一般地撇過頭：“你說過不幹涉我的，這是我的方法。”
    “十四，”低啞的聲音裏聽不出任何情緒的起伏，他慢慢地說著，“是不是我太過縱容你了，才會讓你這麼肆無忌憚地一再試探我的底線？”
    這人，似乎一向都擅長用最動聽的語氣陳述著最殘酷的言辭。即使此刻，他的眼底埋了一層陰鶩。
    “司徒凜夜，”十四對上男人的目光，“你知道，我是不會放棄的。”
    她一字一句說得很輕，卻十分堅定。
    司徒凜夜手上一個施力，把她抓進了懷裏。下顎親昵地抵在她單薄的肩上，他滿身的溫暖覆在她的身上。這樣冰冷的天氣裏，十四的身上就隻是一件簡單的宮服。方觸到那冰涼涼的身子，司徒凜夜更不高興地把她抱得更緊了些。
    兩個人安靜地對峙。
    忽然落在耳邊幾不可聞的一聲歎息，如果不是離得太近，十四險些以為是自己錯聽。她心裏怔然，想起從前的那些年月。
    從兒時起，他下毒，她便解毒。然而，她卻是從未在他手上勝過的。
    那時，她年少氣盛。每次輸掉了比試，她便把自己關在屋子裏沒日沒夜地煉藥。他不忍她疲憊，索性她製出什麼解藥，他便配出什麼樣的毒。
    後來連師傅都說，司徒凜夜是個瘋子。
    在這世上，能根據毒藥的成分製出解毒的藥，已不是件易事。司徒凜夜卻偏偏反其道而行，憑空製出毒藥迎合十四的解藥。能夠這般肆意妄為者，隻怕這天下間，也就屬司徒凜夜一人了。
    十四知道，即便到了此刻，司徒凜夜也不想再次與她相持。
    若不是，三年前的一個賭約。
    若不是，約期將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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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徒凜夜抱著十四從梵音小築回來時，碧落宮的正廳仍跪著一班侍從。
    之前他們行禮，司徒凜夜並沒有讓他們起來。十四走得匆忙，也未及讓自己的手下起身。
    於是他們便隻好一直跪到了現在。
    司徒凜夜懷裏的十四已然熟睡，當然不清楚眼前的景況。司徒凜夜卻還任由他們跪著，隻吩咐自己的隨從拿來了自己的裘衣，親自裹在十四身上。
    很多年之後範襄記起那樣的畫麵，都會想，什麼珠玉寶石、綾羅綢緞，什麼名位頭銜、華府宮殿，都不及那一個動作，稱得上無可比擬的寵愛。
    直到司徒凜夜完成手下的動作，這才說了句：“都起來吧。”
    說完，就要抱著十四出去。
    子衣和子芊見狀，急忙上前。
    兩人攔在司徒凜夜身前跪下，道：“奴婢鬥膽，請問皇上想要帶姑姑去哪兒？”
    司徒凜夜挑眉：“朕要做什麼，輪不到你們過問。”
    “皇上息怒，隻是奴婢擔心姑姑有什麼不適，請皇上恩準奴婢們伺候姑姑。”
    司徒凜夜冷哼一聲：“十四養的人，還算忠心。”
    待她們反應過來，已被勁風掃到一側，司徒凜夜早已沒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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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四睡得並不安穩。
    早在梵音小築時，司徒凜夜便早已點了她的睡穴，想要把她帶回自己那兒，替她清了那身上的餘毒。
    夢境裏，十四看見自己回到了三年前。
    那時，司徒凜夜初登皇位。各方諸侯未定，邊境動亂不休，局勢一片混亂。
    在那種牽係危亡的時候，司徒凜夜卻遇刺受了重傷。
    十四聞訊趕到時，司徒凜夜已陷入昏迷。
    從司徒凜夜的心腹口中，十四隻聽到了他昏迷之前留下的，也是唯一的一句話：召十四公主回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