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襄是怎麼昏睡過去的，他自己全然不知。
    意識隻停留在背上的幾許清涼，範襄迷糊之間說出了疑問。替他塗藥的宮女低聲答，那是姑姑賜的療傷靈藥。
    之後便再無印象。
    醒來時他已身在暖室。身下是一張軟榻，背上輕覆著一張錦被。四處飄過隱隱約約的清香，又仿佛是霧氣。
    宛若抵達了仙境。
    範襄起身，原以為會扯動傷口引來疼痛。卻感覺渾身一片輕鬆，好像之前從未受過那殘酷的杖責。
    未幾，從門外徐徐走進兩名宮女。
    “小公公，你醒了呀？”兩人放下手中的食物，笑望著範襄。
    範襄站起來向她們行了行禮：“敢問姐姐，這裏是……”
    身著鵝黃宮服的女子嘻嘻一笑，說：“你這人倒真是糊塗。是姑姑把你帶回來的，竟連姑姑的寢宮也不知。”
    範襄臉上一紅，局促道：“姐姐莫怪，範襄有幸得姑姑救命之恩，但進宮時日尚短，不知怎樣報答……”
    “罷了，日後你自會知道。”那女子繼續搖了搖手。
    一旁的紫衣女子說：“你先把這藥喝下吧，我們好到姑姑那兒交差。”
    “這兒與別處不同，你不用如此拘謹。但在姑姑沒有召見你之前，不要亂走便是。”
    兩人留下話便離開了。
    範襄仍停在原地發愣。一天之內，從掉進地獄到走入天堂，這番遭遇讓他一時有些難以適應。
    一樽暖爐，一方鋪滿紙張的檀木桌子。
    女子素手執著一支長筆，正專注於筆下的字。
    “姑姑。”
    黃衣宮女興匆匆地走進來，對著女子恭敬地喚了一聲。
    女子點完最後一筆，慢條斯理地把筆擱在硯上。這才抬起頭。
    “子芊，不是告訴過你姑姑在寫字麼，怎麼就莽莽撞撞的進來了呢……”隨後而至的紫衣女子輕斥道。
    被喚作“子芊”的小姑娘吐了吐小舌，說：“子衣姐姐，姑姑這不是寫完了麼。況且，我是著急著來跟姑姑回報的，頭一次見姑姑插手後宮的事情，想必這幾人，對姑姑有特別的意義吧。”
    “隻是……”子芊說到最後，有些遲疑。
    “姑姑，其中的一個小公公……沒能救活。”子衣輕聲接過話。
    “嗯，”坐在桌前的女子輕應了一聲，隨手把折起的衣袖攏下，“讓人把青瓷送到雲秀宮了麼？”
    黃衣宮女興匆匆地走進來，對著女子恭敬地喚了一聲。
    女子點完最後一筆，慢條斯理地把筆擱在硯上。這才抬起頭。
    “子芊，不是告訴過你姑姑在寫字麼，怎麼就莽莽撞撞的進來了呢……”隨後而至的紫衣女子輕斥道。
    被喚作“子芊”的小姑娘吐了吐小舌，說：“子衣姐姐，姑姑這不是寫完了麼。況且，我是著急著來跟姑姑回報的，頭一次見姑姑插手後宮的事情，想必這幾人，對姑姑有特別的意義吧。”
    “隻是……”子芊說到最後，有些遲疑。
    “姑姑，其中的一個小公公……沒能救活。”子衣輕聲接過話。
    “嗯，”坐在桌前的女子輕應了一聲，隨手把折起的衣袖攏下，“讓人把青瓷送到雲秀宮了麼？”
    “已經送過去了。姑姑，子衣擔心，這徐公公雖是識趣之人，可那雲嬪娘娘畢竟是甫入宮中的。她素來仗著背後有整個雲氏家族倚靠，在宮裏的行事頗為張揚。怕此事，她是不會那麼輕易善罷甘休的。”
    “雲家作為一個新興的望族，風頭確是有些過盛了。”
    女子說著，踱到窗前，一把推開緊閉的窗。
    冷風霎那間嘶吼著，像是垂死掙紮的野獸般闖進屋裏，一口吞噬掉了滿室的溫暖。
    想來，若沒有那人的故意縱容，雲家也不可能如此橫行無忌吧。不過這麼一來，雲家的浮躁之氣不下，他們越是迫切地把手伸到京城，敗象便顯露得越多。
    這不正是那人想要見到的麼。
    “對了。”靜佇了片刻，她轉過身來。
    而後緩緩地對兩個侍女說：“把救下的那個小公公帶過來見我罷。”
    ****************************************************************************************
    範襄踏上了正廳前的台階，直到這一刻，他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那正殿的門上，居高臨下地懸掛著“碧落宮”三個鎏金的大字。範襄不通書法，卻隻覺得那字一筆一劃之間透著蒼勁的霸氣。與這字跡如出一轍的，還有底下那副對聯——是用極致的木工雕刻出來的，上麵寫著：“乘風遊碧落，踏浪溯黃河。”
    這般的氣勢，讓範襄不由聯想起這座宮殿的主人。
    即便那樣清冷的女子，怎麼看都令範襄無法把她與這等狂傲之勢聯係上。
    “那些都是皇上親自題的字，整個宮裏怕是隻此一處了。”走在範襄之前的子芊，見他頓住腳步，好意地解釋。但隨即又蹙起了眉，催促道：“快走吧，不要讓姑姑多候了。”
    範襄這才回過了神。
    在範襄再次見到救下他的少女時，腦子一片空白。隻除卻用了最直接的方法，雙膝一曲，跪在了那裏。
    範襄隻敢用餘光輕瞄了前方的人一眼，少女依舊如初見的那般衣著神態，那容顏稱不上絕色，卻無端讓他更覺明動逼人了幾分。
    少女冷眼看著他的一舉一動，始終一語不發。範襄張了張口，不知該要說些什麼，最後硬是憋出了句“範襄感激姑姑的救命之恩”。
    半晌，少女發了話：“你的傷若是好了，就回原本該去的地方罷。”
    聽畢，範襄一怔。
    少女突然微笑起來，她說：“我這碧落宮雖自在，卻不能無端端地多容下一人。”
    範襄喉頭一澀，竟不知道該如何回應。他隻字未提，那少女卻早已把他的想法看透——他的確是起了求她收容自己的念頭。
    後來，他還是用力地朝少女磕了頭，說：“無論如何，姑姑於範襄的救命之恩，範襄一生必刻骨銘記。”
    少女收起了笑意，冷淡的看不出任何情緒，隻說了句：“寧公公那兒我會派人去解釋，你下去吧。”
    她挽起衣袖，埋頭整理起桌上的紙張，不再看範襄一眼。
    範襄臨走前踟躕了片刻，還是問了：“姑姑，我想知道小方子怎樣了。”
    少女抬頭，用一種範襄讀不懂的眼神望了他片刻，才道：“在這宮裏，隻有先學會自保，才有資格顧及別人。範襄，你懂嗎？”
    未待範襄分辨那話中的深意，門外忽然傳來了騷動之聲。
    紫衣宮女快步走來，對少女說：“姑姑，皇上來了——”
    話音未落，那一襲明黃的袍子已出現在門邊。
    內廳的一幹侍從齊齊跪下，隻有少女依舊負手站立在中央。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來人卻不理會跪著的人，隻徐徐走向了那唯一佇立著的少女。
    下一刻，低沉的聲音在寂靜無聲的室內緩緩響起，是那人輕吐出的二字：十四。
    範襄跪在人群中悄悄仰起目光，那人一張俊美無雙的容顏便落入瞳裏。
    那是令範襄一生難忘的第二個人。
    從見到他的一刹那起，範襄突然明白，什麼叫，君臨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