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雪鎮再一次變得喧喧嚷嚷。每一個人都在為這幾百年來最大的盛世而慶祝著。大街小巷被各種各樣的紅色點綴，放眼望去，姑娘們穿著紅色的衣服，戴著紅色的發簪；商鋪的門口掛著寫有“喜”字的燈籠，一派祥和，暖意融融。
    這紅色……攸舞悄悄撩開轎子的窗簾，隔著垂在眼前的珠簾和外麵一層薄薄的紅紗，皺著眉向外瞥了一眼。那紅色，紅得觸目驚心，紅得她無法再直視。
    她討厭紅色。為什麼它那麼耀眼，為什麼它是那樣歡愉……
    什麼歡歌豔舞，什麼敲鑼打鼓，全都索然無味。
    轎子行了約莫一個時辰，終於停了下來。簾子被掀起，穿著一身紅色的慕歐瀾笑吟吟地伸出手，攸舞配合地把手搭上去，由他牽著走下轎子。
    人群的歡呼聲漸起。
    攸舞木訥地被歐瀾牽著，踏上鋪著的紅地毯，一路走向飛雪鎮中央雪地上裝飾一新的亭台。
    慕天和鳳鳶兩人從亭中站起，向他們走去。慕天想牽起鳳鳶的手，卻被鳳鳶堅決地躲開。這一幕落在攸舞的眼裏顯得很突兀，在她的印象裏，鳳鳶從來沒拒絕過慕天想親熱的要求。
    吵架了吧。攸舞悲哀地想著，連慕天和鳳鳶都會吵架，自己今後的日子該怎麼過。她突然覺得有點無望。
    她環視四周，雪地上依舊布滿了錯落有致的亭子，亭中坐著的想必就是各城的城主和他們的家眷。幾乎所有的亭閣都座無虛席，然而有一座卻空空如也。
    鳴寒和韓喬都沒有來。
    也罷，何必讓他再來觸景生情。
    鳳鳶的臉色很難看，好像不得不出嫁的是她一樣。而她身後跟著神色同樣黯然的楓非、尋月、疏城，三人皆當攸舞是空氣。
    耳邊依舊是歡呼聲、起哄聲。
    攸舞驀地覺得，雪鳳城竟然已經沒有任何人值得她留戀了。
    她知道她依然愛這座城，所以她才毅然決然地要嫁給慕歐瀾。可現在，有那麼一瞬，她竟覺得，雪鳳城，其實沒有鳴寒來得重要吧……
    如果能重回他的身邊，然後被飛雪連千萬人唾罵，怎麼樣呢？
    攸舞聽到婚禮的司儀慕韓潮大聲道：“請新郎新娘上前來。”
    她隨著慕歐瀾，腳下沉重地往前邁了幾步。她突然開始無措了，“棄婚”兩個字閃過腦海。她不能嫁給慕歐瀾，否則她一生的幸福就毀了。
    這是鳳攸舞七十二年來第一次將自己的幸福淩駕於雪鳳城之上。
    韓潮叫道：“我正式宣布——婚禮現在開始！”
    “好！”所有人歡呼雀躍地鼓起掌。
    可是她不敢，她看到慕歐瀾正興奮地笑著，鳳鳶略略含淚，慕天滿臉欣慰。而她是如此地渺小，根本無法抵抗天命。
    “在此佳節，我飛雪連贏來雙喜臨門，先是聖水大會上的光輝勝利，現在兩城第一副主將要結為連理，承天聖恩，光我飛雪連！”
    歡呼聲、起哄聲、喝彩聲。
    “請新郎新娘轉身！”
    “一拜天地！”
    攸舞麻木地遵從著指示，與歐瀾雙膝跪下，雙手著地，頭俯下，輕觸雪地。
    “二拜城主！”
    轉個身，麵對鳳鳶與慕天，再次跪下、叩頭。
    “夫妻……”
    韓潮的話沒說完，天空中突然飄下雪白的櫻花花瓣，空氣中彌漫起一股攸舞很熟悉的清香。是了，就是在天城的最後一個晚上，鳴寒院子裏的味道。
    攸舞知道，是他來了。
    可是，鳴寒，你已經擺明了不想再見我，現在來又是做什麼？
    帶我走嗎？
    她心中隱隱生出了些希望。
    帶我走吧……
    韓喬和鳴寒並排出現在雪地的盡頭。
    韓喬一身墨綠色的長袍，鳴寒則隨意地披了件天藍色的風衣。
    這兩人站在那兒，如夢如幻。漫天的花瓣繼續飛舞著，有的落在攸舞的衣服上，仿佛帶著那個人的氣息。
    許多女子倒抽了一口冷氣。傳言當今聖主與墨上城城主美貌無敵，今天有幸得之一見，卻要比傳說中美得更讓人窒息。
    鳴寒的臉蒼白無色，他直直地看著歐瀾牽著攸舞的手，麵無表情。
    他的麵無表情落在攸舞眼裏，卻成了冷酷。
    此時，突然有人反應過來，趕忙下跪：“參見聖主！”
    賓客們紛紛離開座位，跪倒在地，高呼：“聖主萬歲！”
    驟然間，隻剩攸舞一個人突兀地站在那兒。歐瀾拉了拉她，示意她跪下。攸舞愣了一愣才反應過來，剛彎了膝蓋，卻聽韓喬道：“大婚之日，新娘可不能多跪，快起來。”隨即親切地笑道：“眾位都請起吧。”
    一陣窸窸窣窣之後，人們都三三兩兩地站起了身。
    韓喬又禮貌地對歐瀾說：“抱歉我們來晚了。”
    歐瀾趕緊說：“聖主大駕光臨，已是我們的榮幸。”
    韓喬笑笑：“那麼，你們……”他瞥了一眼鳴寒，“請繼續。”
    他拍拍鳴寒的肩膀，示意到旁邊的空亭中去。
    鳴寒轉身走的瞬間，攸舞悲哀地意識到，他不是來帶她走的。嗬，是她多想了，方才他已擺明他的態度了。
    她木然地站在與慕歐瀾麵對麵的位置上。
    韓潮的聲音又傳來：“夫妻對拜！”
    人群爆發出最響亮的喝彩聲。
    坐在亭中的上官鳴寒拳頭緊握，略有些顫抖。
    ……舞兒，你當真決定要嫁給他……
    隔著頭紗，攸舞也能看到慕歐瀾眼中的渴望。
    ……鳴寒，這一拜下去，我就真的成了慕歐瀾的妻了……
    攸舞低頭。
    ……阻止我吧，如果你還在意我，我願意成為飛雪連的罪人……
    鳴寒的手指幾乎要插進了肉裏，而他渾然不覺。
    ……停下來，舞兒……
    她彎腰。
    ……阻止我……
    攸舞的與歐瀾的頭頂相觸碰。淚水決堤。
    歐瀾興奮地一把抱住她，情不能以地吻她。
    他怕她會恨他，她怕他不要她。到頭來，變成了真真正正的擦肩而過。
    ……既然如此，我祝你幸福……
    ……鳴寒，忘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