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血夜（中）
    月兒扯了一下生生的袖子，輕責道：“你是不打算吃了，還是要少爺請你落坐啊！”
    生生臉上一紅，抬頭看了一眼兮淩，正迎上兮淩的霧蒙蒙濕漉漉的眼睛，生生欲要說話，卻不知說什麼，兮淩卻又已經將頭垂下去了。
    訕訕地坐下，中間一盤正是清蒸的銀魚，菜碟下還有一個盛著熱水的淺皿，菜碟放在裏麵，保持著熱量。兮淩身子弱，吃飯慢，又冷不得，這樣就能讓飯菜長時間不冷掉。
    比起生生的口味來，兮淩的口味更清淡，月兒為他布菜，挑了一塊魚腹處嫩白的魚肉來，細細地挑出了刺，才放在他麵前的瓷碟內。
    兮淩覺得這頓飯吃得素然無味。席中，生生連著看了他幾次，都是欲言又止。
    月兒抿唇笑，兩個人都關心著對方，卻都要著麵子，不願先開口。
    月兒偷偷地捏了捏生生的胳膊，衝他使了個眼色。
    生生卻隻睥了一眼她，嘴巴張了張，見兮淩正小口小口地吃著麵前碟子裏的魚肉，便函失落地低頭用筷子拔著碗裏的飯。
    “生生，碗裏有多少粒米，你可數出來了？”
    月兒促狹地笑道。
    生生大窘，兮淩唇角微微地翹起一個弧度，睥了一眼生生的窘相，覺得可憐！
    這個笨蛋，自己明明並沒有生氣，他卻看不出來，看他這個架勢，難不成還要一直僵下去，待會兒還要去自己的房裏睡不成？
    一直一來，他們晚上都是睡在一起的，因此，這樣冷的天，生生的房裏連炭盆都沒有。
    心裏微微地歎了一口氣，那個房間得多冷啊？
    罷了罷了，就敗給這個笨蛋了，看了看他碗裏被他拔拉的幾乎冷掉的飯，抬頭想讓月兒給他換份新的也算是自己先妥協了吧。
    話還未出口，卻聽得外麵一陣急促的喧囂聲，紫竹軒本來就是建給他的私宅，這個園內幾乎完全與外隔絕，更是禁止吵鬧喧嘩，怕驚了他的神，此刻的聲音果然讓兮淩驚心了，一種從未有過的緊張讓他的心不可抑製地狂跳。
    生生和月兒都看到兮淩的臉上了有驚懼之色。
    “少爺別怕！”月兒摟他入懷撫慰著。
    生生擔心地看了一眼兮淩，伸手握了握他冰冷的手指：“別怕！”
    生生溫暖的手和堅定的眼神，讓兮淩一下子安定下來，他看著生生，倏然覺得他得已經成長成了一棵能遮成蔽雨的大樹。
    手鬆開的那一刹那，兮淩的心裏倏然地一驚，他下意識地去撈生生的手，卻沒有撈到，隻是眼睜睜地看著他朝門外去了。
    手在刹那間冰冷，似乎，溫暖在那一刻被冰冷凍結。
    不，不要走！
    心裏有種不詳的聲音在狂叫著。聲音卻卡在嗓子裏硬生生地出不來。
    “少爺，不要怕，沒事的……”月兒看他神色不對，柔聲安撫。
    生生剛走到房門口，淩盼盼卻倏然間推門進入，懷中抱著一個卷軸，神色滄然。
    生生倏然地一怔，他從未見過這樣的淩盼盼，這個在他眼中柔弱溫婉，一笑能融盡天下冰雪的絕色女子，此刻神色惶然，曾經豔若桃花的容顏此刻是一片雪白，隻有那雙眸子，亮得讓人驚悚。
    “生生，關閉門窗！無論聽到什麼聲音都不能打開門窗！”
    尖銳的聲音劃破了室內的寂靜。隻丟給生生這樣一句話，淩厲的眼神下，生生不禁一凜。
    “娘——”
    兮淩站在明亮溫暖的屋內，眼神惶然，聲音微微地輕顫。
    淩盼盼蒼白的臉看著那個如同風中弱柳的兒子，倏然間幾乎要忍不住淚水。她多想再多抱一下自己的血肉，但是她已經沒有時間了。
    “娘——”
    顫顫的聲音因為淩盼盼接下的動作而變得更加驚顫。
    “淩兒，別怕！”
    “夫人——”生生和月兒驚聲上前，惶然地看著淩盼盼此刻的舉動。
    她在飛快地扒著兮淩身上的衣服，屋內很是暖和，兮淩大多的時間又是在床上的，此刻穿得衣服並不多，外麵狐皮大氅，裏麵就是單薄的褻衣了。
    兮淩的肌膚接觸到空氣，冷得渾身一顫，抿著唇，不發一言，但是驚惶失措全在眼睛裏。
    不僅僅是他，月兒與生生也全都怔住了，雖然門窗是關閉著，但是他們聽到外麵隱隱有慘叫聲，即便不知發生了什麼，但是也知道是極其嚴重的。
    生生看著兮淩惶然無措的表情和不知是凍還是嚇得哆嗦的身體，卻無法製止，隻是怔怔地看著。
    空氣似乎凝滯了，但是大家都嗅到了空氣中那淡淡的血腥。
    沒有人知道外麵發生了什麼，但是，他們都清楚，外麵的天地已經變了顏色。
    死一樣的寂靜，隻有淩盼盼專注地往兮淩纖細得不盈一握的腰上纏那幅尺把長的卷軸。層層疊疊，直繞了有七八圈方繞盡。
    月兒已經遞上了潔白的絹布，驚色淒然地幫淩盼盼把那卷軸牢牢地縛在了兮淩的身上。
    “生生，脫衣服！”
    生生被淩盼盼那聲淒厲的聲音嚇了一跳，看了一眼兮淩，兮淩的驚惶的眼神讓人心痛。
    “快啊，生生，照夫人的話做！”
    月兒同樣催促著他，但口氣輕柔，眼神哀憐。
    她已經知道接下來要發生什麼了，這樣的亂世裏，人人
    “為什麼，娘，怎麼了，爹爹呢……”兮淩在母親的懷裏抖得如同風中的枯葉，又急又怕，話沒有問完，就咳了起來。
    淩盼盼將兮淩的臉貼在自己的臉上，兮淩感到了臉上一陣濕熱。
    娘——
    母親的淚順著他的臉頰流到了他的唇邊，青苦的味道，帶著淒然的黯然。
    “淩兒，你一定要活下去，仔細地聽著所有發生的一切，記住，要活著，不然，今天所有的人都將白白死去！”
    兮淩的眼睛倏然瞪大，顫顫地摟著母親的脖子問：“娘，誰死了，誰死了……”
    月兒的淚倏然淚下，拿過生生換下的衣服遞給淩盼盼：“夫人，快給少爺換上，遲了，隻怕來不及了！”
    轉頭，拿起兮淩的狐皮大氅給生生披上。
    生生疑惑地看著潸潸落淚的月兒道；“月兒姐姐，我不冷的，少爺身子弱，還是給少爺披上吧！”
    月兒聽到他的話，倏然跪倒於地，將生生僂在懷中，撫著他的頭發壓抑地痛哭起來。
    兮淩幾乎要被眼前的一切驚嚇得背過氣去，他伏在母親的肩頭，看著月兒給生生披上了那個自己的大氅時，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向他襲來。
    “生生……”
    驚惶的聲音，柔軟得讓人懷疑幾乎隻是夢境。
    生生抬起頭，看著他驚惶的眼神，倏然一笑：“少爺，你不生氣了？”
    “快走……生生，快跑……”
    生生似乎沒有聽到他微弱的聲音，隻是衝他溫和地笑：“少爺，別怕！”
    淩盼盼的心在兮淩衝著生生喊出那微弱的快跑時徹底粉碎，她緊緊的摟著自己兒子，幾乎想要鑲進自己的身體裏。
    淩兒，我的孩子，娘隻想讓你好好活下去，平安長大就足矣！
    曾經不想讓你看到血腥，醜惡，傷害，但是，現在，為你遮起一片晴空的人不在了，你要學會自己生存下去！
    以後無論什麼樣的事都要自己去麵對，卻承擔，娘真的很舍不得，很舍不得！
    “淩兒，對不起，不要怨娘心狠，娘隻要你能活下去，好好活著！”
    “娘……不要……”
    最後的一眼，投向了怔怔地看著他的生生。
    生生，你個笨蛋，為什麼不跑？生生，為什麼不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