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彙說話算話，當天就給胡扣辦了手續。
    她甚至沒來得及換下腳上的拖鞋，就在大街上招搖過市。陳彙走在她身邊，忍不住說：“你能不能別那麼高調，這又不是什麼光榮的事。”她卻對他的好意不為所動：“這就是我覺得光榮的，如果你不樂意可以走遠一點。”她明明知道，眼下，他是不可能放著她不管的。
    他按住她：“你真夠囂張的，別忘了，你答應過要聽我的。”她掙開他的手：“我知道，沒忘啊，可是現在要怎麼做是我的自由。”幾個黑人在街頭玩著籃球，在他們手一會兒滾過來，一會兒滾回去，反正就是滾來滾去，開始看的時候還覺得新鮮，好一會兒都沒新的花招，就沒勁了。
    她再去看別的地方，商城上大大的電視，不斷地播著廣告，正在進餐的白領時不時把頭轉向兒童樂園看著自己的孩子，她一點也不擔心她的母親，因為她們都是自私的人，總會讓自己活得很好。看到最多的還是路上穩健行駛的小汽車。
    陳彙跟著她，走得背上也有些汗意。見她還想走，連忙拉住她：“我的好姐姐，你都走了一個小時了，還不夠嗎？”她兩眼發亮：“不夠，我還想再走走。我是真的出來了。”他的手上的力道不經意就變輕了。她就又脫離了。
    他一低頭就看見她磨得發紅的腳跟，心裏念著這個女人啊。
    等她覺得不舒服的時候，一看才知道是褪皮了，她蹩著眉動了動。她判斷自己不能接著走的時候，她就看著陳彙。他穿得光鮮，身上肯定帶錢了，給她買一雙鞋也不算過分吧。
    她用手肘碰了碰他：“有錢麼？”
    他當然知道她想做什麼，可是還是照樣明知故問：“你想做什麼？”
    她看了看自己的拖鞋：“給我換一雙。”
    他二話不說地把她抱了起來：“別給我叫出聲了。”旋即他就進了附近一家商店，服務員很快就弄清楚了情況，在倉庫裏翻了好久，才給她找來一個雙平底鞋。這年頭穿高跟鞋滿街跑的女人多，穿平底鞋還真不容易找。
    她看著鞋麵的粉色的小兔子：“謝謝，等我有了錢再還你。”到多年以後，她才明白有些付出，用錢是不能還的。不是每一個人都會為她出一雙鞋的費用，尤其是在她一無所有的情況下。如果她能回過頭看看，那個一直為她付出的人，而不是盲目地追尋一個不屬於她的可能，或許他們會幸福得多，然後就是這麼一個簡單的回頭，很多人都做不到。
    他從學生時代開始就一直追尋著她的腳步。他是真的看明白了什麼叫做女大十八變，她再也不是那個倨傲的公主，她已經可以平等地跟身邊的人說話。她變了，變了許多。
    隻是有一點她沒變，她眼裏看見的依然不是自己。他也一樣，哪都變了，眼裏看得見依然是她。
    他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是他把足球踢到了花叢裏，從裏麵鑽得髒兮兮抱著球出來，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她趴在家裏陽台上看樓下的孩子玩，一副十分羨慕的樣子。她一直沒注意到有人在看自己，臉上偶爾會露出淺淺的笑。
    再後來，他在學校的頒獎台上看見她，知道她彈得一手好鋼琴。他也不混日子了，開始拿下級裏的名次，參加每個活動，也上了頒獎台。當他認為自己可以匹配上她的時候，他終於寫了一封密密麻麻的他自認為很煽情的情書，摘了金庸瓊瑤肉麻，取了舒婷的自信，借了納蘭容若的柔情。
    她就站在他的麵前，沒有拒絕他，也沒有接受，隻是望著一個方向，久久地望著。
    他忘了當時他像個傻瓜似地捧著那封情書，捧了有多久，隻是在他再也沒有顏麵繼續的情況下，把他努力的成果收好，帶著那種苦澀的滋味黯然離去。
    後來，他知道她看的那個人就是宋揚。
    他不知道當時自己臉上是什麼表情，因為宋揚他是認識的，與他，本質差不了多少。後來，他想如果非要比個不同，大概他們之間的區別就是一個願意為她付出，一個不願意為她付出。
    如果不是母親，或許他永遠不會再見到她。
    在這個灰如土色的鋼筋水泥的大森林，她就是不經意一支伸出牆內綠色植株，是唯一的點綴。他是守著一家貨源枯竭的商店的主人，藏在最隱蔽的深巷，沒有濃厚的酒香，沒有高檔華麗的裝修，更沒有源源不斷的客戶，他僅有的一件商品，還標碼為非賣品。
    他計算不出虧本的賬目，似乎他一開始投資就注定是無底洞，被吸引了，就沒有脫離的可能。
    他沒有在雙親希望的情況出生，而維係父母之間的婚姻是他們之間牽扯不清的恩怨，剪不斷理還亂，他沒見過爺爺，奶奶據說在爺爺去世以後就一直是躺在病床上的。他為什麼沒見過呢？那是因為他沒那個資格，他生下來就是個不討喜的。一年到頭，見到父親的時間屈指可數。母親見到的時候，每每都是叨念著對他以及父親的恨意。
    既然他們那麼恨對方，為什麼不分開，非要這麼折磨他。不論是批評還是表揚，他們對自己的兒子豪不問津。父母恨，他也恨，這樣的話，他來執行這個懲罰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