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都機場的上空很高。
    柳歲歲下機時已是正午，太陽透過鋼化玻璃躲在冰涼的地板上，關口的人簇擁而出，她拉著行李箱跟著大隊，一小師弟屁顛屁顛地跟退到她麵前：“師姐，我來我來。”
    她認出那是師姐的弟弟辛梓，東西都在他手上了，她也就不矯情，兩手空空地走在後邊。
    聽赫敏說，在秋天的時候，香山漫山通紅，一眼望去，滿滿的都是豔紅的楓葉。看一遍，就再也忘不掉。她去過一次香山的，不過那時候是早春，跟著姥姥一起祈禱母親平安無事。她哪裏記得什麼楓葉，就隻記得在半山腰的寺廟裏，人來人往的信徒，擠得滿身大汗，記得最深刻的竟然隻是當時的疲勞。
    姥姥一直不待見父親，直到母親離開，父親仍然敬她為親母，這倒是讓將近花甲的姥姥心存了一絲愧疚。姥姥守著姥爺的公司，表麵看起來風光，內裏，外戚專橫，賬目腐敗，運行絮亂。最難堪的那一次，佬舅上門跟姥姥要錢剛出門就遇上佬姨，討債的都都撞一起了。她看著父親，他一聲不發地拿出皮夾，把裏邊的所有現金都拿了出來告訴他們以後有事不要找姥姥，找他。
    他們用貪婪的目光打量著衣著光鮮的父親，姥姥卻掄起掃把他們趕出了大門，末了，卒了一口。她太清楚姥姥骨子裏的高傲，這個女人這輩子做過最粗魯的事情也不過如此。
    柳歲歲用袖子擦了額上的汗，她不敢拿下背著的書包，背後定是一大片不雅的汗漬，大概她和她們最像的就是這一點，那一身傲骨以及不值一文的麵子。辛梓抽出一把折扇替她扇著，她驚訝地問；“你哪來的扇子？”
    辛梓一臉驕傲地說：“爺兒啊，自有爺的辦法兒。”
    師姐恰好經過無奈地說了一句：“我們是北京人兒。。。”
    她才發現他們說的都是標準的兒化音，最後辛梓說了一句很冷場的話：“沒事兒，別自卑，你們的普通話比起我們確實是差了點。”
    師兄大聲喊著集合，他們也就急忙趕過去。
    這次實習的人其實並不多，名額有限，也就七個人，連最低的兩位數都不到。
    柳歲歲被分配到一個建築公司裏當財務顧問，說是顧問，其實也就是擺個名義，好聽而已，她什麼都不用管，前幾天她幾乎是幹坐著。
    後來跟結算員小喬混熟了，就偶爾幫她做一些報表。
    一個星期以後，她照常坐在那無聊地玩著紙牌，小喬又討好地拿著報表來找她：“歲歲，幫我。”她毫無戒備地應承下，開始在那裏敲敲打打，這些對她來說完全是小菜一碟。
    於是，當主管下樓查崗的時候，她正興奮地以為自己幫助了別人，黑麵神站在她身後不動聲色地看她的工作內容，所幸的是主管並沒有當麵責問她。下班後，主管將她叫到了辦公室，他很老練地讓她坐下然後問：“柳顧問很缺錢？”
    柳歲歲一頭霧水，但是照實回答：“不會啊，主管怎麼這麼問？”
    主管便開門見山地說：“柳顧問不知道公司禁止兼職嗎？怎麼還在上班時間做其他工作？”
    柳歲歲咬著下唇，眼睛微微眯著，頓時恍然大悟，忙一臉愧疚地說：“主管，我下次不會了。”
    主管滿意地對她說：“雖然你是實習的學生，但是你要記住不管是實習還是正式，你站的這個位置叫做社會，你得拿出職業的態度。”所謂社會就是一潭深不見底的汙水，有能力的人開潛水艇，沒能力的人劃艇。
    出了辦公室，她才回想起那些同事對她的怪異眼光是什麼，感情是同情自己被玩弄於股掌之間。他們同情自己卻不給出友情提示，也是，他們從來不是朋友，他們是競爭對手。
    接下來的第二天，小喬仍是一副天真地抱著報表來求她幫忙，她仍是笑著接下：“我回去幫你做。”她看著小喬甜美的笑容，卻再也無法親近起來，但是她也不想撕破臉皮。然後之後的日子，小喬再也沒有找過她，但是小喬的報表卻一直放在她那。
    第三個星期她終於有了正式的工作項目，隻好自個把報表送回去，卻在茶水間聽到這麼一則對話。
    一個文員摁著飲水機：“你上哪找那麼多報表給她做？”小喬原本是背著那個文員在打印文件，聽了這話轉過身得意地拍著她的肩膀：“哎呀，那容易，舊倉庫裏一大堆呢。”說完，不放心地看了看四周，確認沒人才接著打印。她沒發現垃圾桶裏多一疊厚厚的報表，那正是前不久在倉庫裏堆放的那一疊。
    虧她還以為小喬是對自己最好的同事，其實同事與同侍同音同義，沒有一個女人願意和別人分享自己的丈夫，更沒有人願意有人和自己分享飯碗中少得可憐的香餑餑。
    公司準備收購一個爛尾工程，和主管一起過去的還有另一個是總部的財務顧問，畢竟她還是實習生，工作經驗不足，人微言輕。如果是在以前，她或許還會埋怨說公司侮辱了她的職業性。可是事實上，她的經驗不足和對市場的不熟悉，極容易導致判斷錯誤，一個細小的誤差會讓公司損失不少的利益。
    柳歲歲一直以為另一個財務顧問是一個很幹練的老女人。
    主管為他們做介紹：“這是總部的林顧問，這是柳顧問。”再次見到林天，她並不驚訝，可是在這樣詭異的場合下見麵讓她覺得很不舒服。
    林天沒有表現出如她想象的輕佻，而是一本正經地跟她握手，這樣的刻意，讓她更加不適。
    他很快便對工程中的多處地方提出質疑並估算了總體價值，主管在台下告訴她：“好好學著點。”她忽然想起他說自己是有識青年，原來還真不是開玩笑的。真應了那句，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北京這地方不僅水深，也是一個臥虎藏龍的地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