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亂起  第八十七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001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一人深的木桶裏,冰水滋潤著女子白皙的肌膚,水麵上漂浮著新鮮的荷花花瓣,空氣裏也浮動著淡雅的幽香。
    她絕美的臉上還帶著一抹午睡未醒的慵懶,一頭黑發用晶瑩的長贊挽起,明眸緩緩睜開,伸手拈起一瓣花,嘴角忽而向上彎起一個弧度。
    相傳,西王母身邊一名叫玉姬的美貌侍女,思凡而被貶,令其“入淤泥而永決南天”,是為菡萏。然而亦稟仙賦,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風姿卓然不俗。
    多像與她同樣血緣的這些女子的命運啊。
    浴桶中的水很涼,是她命下人將冬天存下來的幹淨積雪化了,送來房中沐浴。在這樣初入時甚至有些刺骨的溫度裏,她便能更好地調息運功,直到每個穴位都舒暢,真力歸於丹田而水溫已熱。
    古清顏從水中站起來,披上月白色的底衣,光著腳走到落地的銅鏡前。
    她知道自己心裏有什麼東西變了。自從……那個人走進她心裏。
    原本以為隻是做他手中的一柄利劍,為他取下對手的頭顱,助他蕩平武林。逐漸地,誰也沒發覺,一點一點累積起來的除了默契,還有暗生的情愫。有時候距離幸福,不過是咫尺之遙。曾不想會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原來隻需跨出一步。
    她終於不再是孤身一人闖蕩江湖的樣子。即使再冷血,也會有恐懼;即使武功再好,也會遍體鱗傷。
    抖落外袍,看著自己身上多年以來留下的各種傷痕。
    刀傷,刺穿了肩膀,當時深得可怖,留下的痕跡卻小,隻是皮肉糾結,觸目驚心;劍傷,長長的一道,從肩膀劃到手肘,但因為年代久遠,隻剩下淡白色的一溜;背心曾中箭,射得不深,可箭頭淬了毒,那傷口愈合後就隱隱有可怖的黑色;左腿膝蓋曾骨折過,尚未完全痊愈就又與人對決,至今記得那鑽心的疼痛;腰上幾乎繞了一周的痕跡是鞭子抽中後留下的饋贈,那是對手的強大的內力讓她有自己已經攔腰斷成兩截的錯覺;其他各色小到幾乎看不見的傷痕更是不計其數。
    唯有一張臉,嬌美柔嫩,吹彈可破,好像沒有傷過半點,隻看她的麵容,若說這是一位養在深閨的大小姐,大約也不會有人懷疑。
    古清顏冷冷微笑,若清風過紫薇,幽而不豔。
    這張臉,幼年時被她喜愛,驕傲地以為全世界沒有人會不喜歡自己,後來被自己所痛恨,她厭惡那些肮髒垂涎的目光,再後來,所有的一切都很淡然,很習慣。
    如今呢?是否會有幾分女為悅己者容的心思?
    她回身,從妝台上拿過一個墨色琺琅小罐,形狀與瀾韻送入宮去的那個一模一樣。打開戒形繞指扣的蓋子,白色的晶狀藥膏散發出馥鬱的氣味。
    白果、蘆薈、積雪草、三七、川芎、香附、丹參,再加入白玉髓,用鮮花汁調味,從藥材的擇選到製作,她都親自看著,又翻閱了無數古方,找到了最好的烘製凝膠方法,不僅為了瀾韻為生身母親的請求,還有她自己的一點私心。
    手指沾起一點,輕輕抹在身體上的疤痕上,很清涼,也很柔和。
    古清顏微笑。這樣的笑容,才是這個年紀的女子應當有的,不易察覺的欣喜和期盼。
    “何事?”女子忽然抬頭,隔著厚重的簾子,揚聲向外問道。
    門外的來人略停了停,心知自己的腳步聲必然逃不過那女子的耳朵,於是便在外答道:“顏姑娘,堂主請您往聆雨湖用晚膳。”
    “知道了。轉告堂主,我稍後就到。”依舊是堇色的長裙,脂粉不施,長發打散,隻把一部分挽起,任意披著直到腰間,如瀑如緞。
    走到聆雨湖畔正當夕陽西下,那黑衣的男子逆著光轉過身來,看不清表情,整個人都籠罩在燦爛熱烈的晚霞裏,身姿英挺。她止不住洋溢起笑意,加快了腳步,秦問弦幾步到她身邊,握住她的手道:“今日氣色這麼好,有什麼高興的事麼?”
    “嗯……”她輕輕用指甲刮著他的手心,有些心虛般輕聲道,“沒有。映著霞光,看起來臉色紅潤些罷了。”
    仿佛是看出了她的不好意思,秦問弦不再深究,拉著她向湖畔另一邊走去:“哈哈。難道你知道我有禮物要送給你?來。”
    “是什麼?”不是叫她來這裏用晚膳的麼?這個心思誰都猜不透的男子,究竟又想出了什麼?
    “看了就知道。”秦問弦帶她走到那座涼亭下,亭中的桌椅是空的,並不見平日裏他們用餐的物件。
    夕陽轉為緋色,映得一湖彤紅。
    可是……看什麼?
    男子指著涼亭極高的屋簷,露出一點自得。
    那裏新掛上了一塊匾額,寫著“舜顏亭”。黃柳烏文木的底,厚實又不顯死板,那三個字鐵畫銀鉤,勁骨豐肌,一望即知是雨嘯堂主的手筆。
    古清顏綻出燦爛的笑容,隨即又故意泯去,挑眉問道:“何解?”
    早就將她的表情變化盡收眼底,卻不拆穿,玄衣的男子也淡然答道:“有女同車,顏如舜華,將翱將翔,佩玉瓊琚。有女同行,顏如舜英,將翱將翔,佩玉將將。”負手吟誦的時候,他很有書生氣,謙謙君子,溫潤如玉。
    她望著他的背影,裝作不在意般道:“《詩經》?這可未必應景啊。這舜華、舜英,皆是木槿花的別稱,此處可看不到。”
    “就知道你有此一問!你看那兒。”雨嘯堂主伸手一指亭子左右的土地,有很大一片已經被夷平,像是鬆過土澆過水的樣子,“明年這個時候,你就能在這裏看見一大片了。白的、粉的、紅的、紫的,今日我都命堂中的花匠們種下了。”
    巨大的感動洶湧而來,幾乎將她淹沒。
    有女同行,顏如舜英。
    這是表達堅貞愛慕的詩詞,他這樣的人,居然也能夠如此直白地在訴說自己的情意。
    
2024, LCREAD.COM 手機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