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亂起  第八十六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031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太醫換藥的手一直在抖,那紗布揭到眼角之時,竟然一下子用力過大,連著血肉膠著的地方生生撕下一塊皮肉來!
    “啊!”睡著的女子受痛,尖利地叫起來!麵上本就猙獰的傷口一下子又是鮮血橫流!
    院正第一反應就是跪下磕頭請罪:“臣該死!娘娘饒命!丞相饒命!”
    “你給我滾!”顧揚盛怒之下一腳踹在他心口,將那老頭直踹出數丈,重重跌在地上,沒了聲息。
    他走上去握住顧瀟妍的手,軟語道:“娘娘忍一忍就好,太醫很快就上完藥了。”
    早有另一位太醫拿著止血的工具和幹淨的紗布走上前來,顧瀟妍卻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竟然將他一把推開!
    “拿鏡子過來。”聲音虛弱,帶著顫音,泄露了她心中的恐懼。
    她留得很長的指甲深深扣進了握著她手的男子手心,那男子卻仿佛無知覺一般,毫無疼痛的表情。
    “娘娘,讓太醫上藥要緊,你的傷並無大礙,等到傷口痊愈了再照鏡子不遲。”顧揚看著她反常的行為,一顆心緊緊揪在一起一般,痛得他鼻尖有些發酸。
    顧瀟妍疲倦地闔上了眼簾,“若無大礙,你何必不讓我看。也罷,這樣我也就明白了。上藥吧。”
    太醫趕緊將新撕裂的傷口血止住,又調好新的藥膏,均勻地抹在紗布上,輕輕蓋在她左邊的臉頰上。新鮮的藥草香清涼舒爽,安撫了她熱辣辣的傷口。
    她的素手在他手心裏慢慢鬆懈下來,也慢慢地有了些溫度。
    太醫們都識趣地退下,已經暈死過去的院正也被兩人抬了下去。
    顧揚看著她,眼神裏滿是憐愛和心疼,與從前望著她的感覺一般無二。他想要她懂得,哪怕容貌盡毀,他待她,也還是一樣。就算當初第一眼就愛上她是因為她的絕色,可是十多年以後她於他,早就是深入血骨、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她仍舊躺著,眼睛卻睜開了,半晌方輕輕吐出一句:“扶我起來一點,我想……躺在你懷裏。”
    顧揚露出一絲笑容,伸展手臂攬住她的肩膀,小心翼翼地將她的上半身扶起,自己又坐上她的床榻,將她的頭靠在自己的胸口。
    發上有清香,是茉莉水的味道。
    大殿幽深,白日裏,燭火黯淡。她沉默著,他也不說話。
    “娘娘!”一個侍女走進大殿,看到榻上如此景象,嚇得膝蓋一軟,跪在地上磕頭不止。
    倒是顧揚不溫不火道:“你說。”
    “雨嘯堂的瀾韻姑娘來訪,說是奉了秦問弦秦堂主和顏姑娘的命令。”侍女低頭怔怔看著華美的地磚,隻敢用眼角的餘光看一看那兩人的反應。
    顧揚明顯感覺到懷中的人一顫,心下明白,便道:“讓她進來吧。”
    “揚哥,你也累了,先去偏殿歇息一會吧。我想……單獨和她說說話。”顧瀟妍有一絲心虛,也沒有看他,隻是盯著被麵上的合歡花。
    顧揚如何不懂。練達大度如他,又怎會在此時拂逆了她的意思。旋即拿了兩個紫綾彈花靠枕墊在她背後,扶著她舒服地靠坐好,便一人離去。
    直到他的背影完全消失,一個藍色的影子才悠悠然走到床前。
    “娘娘,我可以不給您行禮嗎?”少女站在她麵前,嘴角有些年少不經世事的笑容,“聽說您的臉受傷了,我便求了顏姐姐給你配了最好的藥膏,她的醫術您應當知道吧?等到傷口愈合了,你就用這個,顏姐姐說一定能夠使劍傷平複的,最多隻留下一點很淡的印子,用普通的脂粉就可以遮蓋啦。”
    靠坐著的皇貴妃衣著華麗,寢衣也是象征地位的明黃色,可是從白色紗布下露出來的臉頰卻蒼白,原本豐滿瑩潤的嘴唇也沒有了血色。她看著這個少女,眼眶忽然就濕了。可是臉上嚴重的傷勢不允許她作出任何表情,一動就拉扯地痛。
    瀾韻抿唇,盡是少女神色,伸出手:“呐,這就是藥膏。”
    水藍琺琅純色的罐子,精致玲瓏。
    這隻手,跨越了十二年光陰,伸到她麵前。
    顧瀟妍、不,她的本名裏沒有這個“顧”字,她伸出兩隻手,將那個罐子連著托著它的手一起,捧在了手心。她望著麵前的少女,仿佛望著多年以前明媚的自己。
    “瀾韻。”這個名字,多少年沒有叫出口了,可是,卻不止一次縈繞在夢裏。沒錯、在夢裏,她的女兒,就是這個樣子。無憂無邪,清純美好。
    因為疲倦傷痛而最易被擊碎的心房在這一刻崩潰,她絲毫沒有想過,她的女兒若當真隻是一個聖雪派的單純小公主,怎麼會出現在長安,怎麼能夠在雨嘯堂這樣的地方立足?
    “不要難過吧。”瀾韻反握住她的手,靠近了一些,“等到您的傷好了,我再來宮中探望好不好?我……我很喜歡來看您。”
    那一刻,床榻上的女子居然開始痛恨自己身上的明黃一色。是她被仇恨蒙蔽了雙眼,為了權勢和複仇而走上了一條看似花團錦簇實則荊棘叢生的道路。原本,她可以和自己心愛的女兒一起散步,編好看的花環,給她做好吃的,聽她抱怨一點點不開心……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客氣而生疏。
    眼眶裏的淚水終究還是落下來了,她是天朝的皇貴妃,卻在這一刻僅僅是一個溫柔而失落的母親:“瀾韻,你是我的女兒啊……是我不好,這麼多年沒有盡到一點做母親的責任,可是……可是……”
    她不知道應該怎麼解釋。不願意對女兒揭開自己的傷疤,關於失敗的婚姻,關於多年生活在另一個女人的陰影之下被自己的丈夫無視,一個空有頭銜的王後名位,她的負氣出走……她清楚地記得瀾韻在繈褓裏的模樣,粉妝玉琢,柔嫩如瓷,第一次叫“母後”的聲音,咬字不清卻甜得和蜜一樣。歸根到底,是她拋棄了隻有三歲的女兒。
    “娘。”少女沒有離開,忽然輕輕喚了一句,終止了她無措的解釋。
    
2024, LCREAD.COM 手機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