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江湖多年，多少次命懸一線，可是這一次……明明已經離那個位子如此之近。
    淩唯忽然有些絕望。
    自己當年放棄鮮衣怒馬、恣意風流的日子，隻是為了可能會得到的權勢和名位，逆天叛地也不後悔。割舍一切的時候，並不是不心痛的。
    對麵的人忽然撤回了劍上的力道。
    淩唯迅速抓住機會順勢後仰，卸去了壓製在浮光刀上的劍氣。衣甲揮灑，男子後退開數丈，冷笑：“莫掌門，武當派自詡名門正派，如何也會使出這種旁門左道的不入流功夫來？”
    毓靈劍已經歸入鞘中，他身上也沒有了剛才的殺意，莫欽神情清淺，迷離的眼神不知落在了哪一處：“武學之道，不在名門旁門，而在心中正邪。”
    “哈哈……”淩唯的笑聲中氣十足，帶著張狂和嘲諷，“何必掩飾！莫掌門師承古靖，方才得來這麼好的一手暗器功夫，除了雨嘯堂中的古清顏，隻怕普天之下無人可以匹敵，若是不用，豈不是白白浪費！”
    原本安寧平和的神色瞬間消失不見，年輕的掌門人攫住他的眼神，麵上滿是震驚。
    當年虛源子師父安排自己去做這件事就無比隱秘，回到教派之中後更是銷毀了所有有關的消息，而古清顏那樣的性子，根本就不會對別人說……這個人，怎麼會知道？
    “隻怕全天下都想不到吧！所謂的什麼武學正宗，什麼百年之內的第一武學天才，不過是繼承了邪派絕頂高手的武功罷了！這才是百年之內武林中最大的笑話！”淩唯翻身上馬，揚鞭而去，“既然你也是為雨嘯堂而來，那麼我們長安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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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棲鸞殿。
    紅綃帳一直垂著，掩住了裏麵熟睡的人，滿室寂靜，呼吸之聲亦不聞。
    中年的男子一身深藍色便裝，擔憂地望了望內室，直到一列太醫急匆匆地自殿外行來，見到他似乎有些驚訝，旋即跪下請安。這個人，有時候給他們的壓迫感，甚至甚於九五至尊。
    “諸位太醫都起來說話吧。”顧揚的眼下有明顯的淤青，像是很久不曾好好休息了，下巴上也有青色的胡茬，看起來疲倦而傷神，“顧某有幾句話想請教諸位。”
    哪怕是太醫院院正，又幾時聽過這權傾朝野的丞相如此客氣說話，不由得誠惶誠恐，隻一個勁點頭道：“顧相請說，某等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皇貴妃娘娘如今的情況如何？”她已經昏睡了很久，夢中一直冒虛汗，似乎很驚慌，吃了幾貼藥也不見好，讓他這個幾乎掌控天下的人也慌張起來。
    “回丞相，娘娘臉上的傷並沒有危險，血也止住了，隻要換幾次藥，待它愈合了便好。”院正是個年過花甲的老頭，醫稱國手，可麵上卻少不了侵淫官場多年的圓滑和諂媚，“隻是遇刺之時娘娘怕是受到了不小的驚嚇，因此心神不寧，麵上的傷又有些失血過多，因此睡的不安穩也是有的。老臣開幾副安神寧心的藥便會逐漸好起來。”
    顧揚略略放心一些，想起遇刺當日的那一幕，猶豫著問出另一個問題：“那麼，娘娘臉上的傷口，痊愈之後可否完全消去疤痕？”
    “這……”說到這個問題，太醫支支吾吾起來，鼻尖和額頭上不斷滲出汗珠，“丞相，娘娘的麵頰是為青鋼寶劍所傷，刺客那一下去勢極重，傷口深且長……”
    “少廢話！你隻需直說便是！”隱約明白了院正的意思，男子心中又是一痛。
    “臣死罪！”院正“噗通”一聲跪了下來，身後的其他太醫見到如此陣仗，也趕緊隨著他跪下，一個個都低著頭不敢與顧丞相的目光接觸，“隻怕……隻怕會留下很長的疤痕！但臣可以為娘娘配製珍珠遮瑕膏和白玉海獺髓蓋住，其實……”
    “閉嘴！”顧揚隻覺得一腔悲憤，卻無力地靠在了椅背上。
    那一日，刺客的長劍直取皇帝，一旁的顧貴妃嚇得花容失色，卻也沒有立即逃開，甚至還試圖去攙扶皇帝離開！可是就在千鈞一發之際，那個老皇帝居然一把拉過了自己最寵愛的女子，當作盾牌擋在了自己身前！而他，就看著那柄劍狠狠切入了她的麵龐！
    十多年來，顧揚深知她是如何愛惜自己的容貌。每日用上好的和田玉按摩，隔幾日就用墨玉髓敷麵，其他各色鮮花、珍珠一類更是用得不計其數。若是她知道自己不再擁有那樣絕美的臉龐，會是什麼樣的反應？
    “罷了。”看著一群太醫大氣都不敢出地跪在自己麵前，顧揚揮揮手，“去為娘娘換藥吧。”
    她還睡著，青絲如緞，盡散在粟玉鏤花枕上，眉頭緊皺，雙手緊緊抓住了被單的一角，似乎沉浸在某一個黑暗恐怖的夢境裏。
    太醫如何敢叫醒她，又知道當朝丞相就站在身後看著，隻得戰戰兢兢地伸手去揭下她麵上覆著的紗布。底下塗了厚厚的一層綠色藥膏，混合著血液的味道，很是怪異刺鼻。
    他這一次清楚地看見了她臉上的傷，長長的刀口自下巴左側一直延伸到眼角，皮肉外翻，顴骨都能隱約看見，右臉也有數道的劃痕，淋漓可怖，再難看出她曾經的模樣。
    顧揚忽然想到第一次遇見她的情狀。
    黃沙漫漫的敦煌驛。
    天的盡頭與大地連在了一起，綿延萬裏的戈壁和枯死的胡楊樹，偶爾飛過的鳴雁。
    一個女子仿佛自時空的另一端款款走來，半點不沾塵世煙火氣。其實仔細看是有幾分狼狽的，畢竟獨自一人走了很遠的路，風塵仆仆，卻難掩麗色天成的清婉姿容。自詡閱盡千帆的大將軍也被她攝走了魂魄，駐馬控韁，緊緊盯著她一步一步走近，走進了自己的生命裏。
    而如今呢？
    自從親眼見她受傷之後，皇帝也再不曾踏進棲鸞殿半步，甚至連一句問候也無，渾然忘記了這個前一日還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皇貴妃，僅次於皇後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