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可惜他不知道，就在剛才那並不算驚心動魄的一擊之前，已經有一個男子先行從秦淮河邊離開。
    那是淩唯，手中握著一支箭和從箭簇上拿下來的白絹，上麵潦草地寫著：“梁豐於秦淮河畔私會長安來使。”
    江南分堂堂主的麵上看不出情緒波動，心中卻壓抑了洶湧的怒氣。
    梁豐與他相交多年，更是他如今最為信任的左膀右臂。居然這麼背叛自己，表裏不一，私下與長安總堂保持著聯絡，今夜他見的那個人，居然是，古清顏！長安總堂地位僅次於秦問弦的女領主！
    長安那邊竟然派來了這麼重要的人物，目的是什麼？梁豐背著自己去見了她，究竟又說了些什麼？
    秦問弦一定已經做出了某種決定。那個比他還要年輕的男子，胸中丘壑深不可測，若是自己的計劃已經被洞察……淩唯不敢往下想。
    淩唯回到議事廳中，屏退了所有人，靜靜坐等“背叛”了自己的下屬回來。
    滿室通明的光亮讓他莫名煩躁起來，浮光刀出鞘，“掠影”刀法在盛怒之下發揮出極大的力量，燭火被淩厲的內息逼得黯淡下去，然後熄滅，桌椅也碎了一地，厚重的木質摔裂在大理石鋪就的地麵上，不斷發出“嘭嘭”的悶響。
    “刷！”一刀直刺向門口，原本是向內打開的房門，居然被劍氣壓迫，向外轟然打開！
    滿室的黑暗映襯著外麵黯淡的天光，中年的男子一臉愕然地站在門口，看著離自己頸動脈不過一寸的浮光刀。
    江南第一刀。
    哪怕消磨了再多年，依舊是武林傳奇，不可小覷。尤其是它的主人正值盛年，又在武學上日以繼夜地下了苦功夫。
    刀尖微微顫動著，削薄鋒利，泛著青銅特有的磨砂光，那人身上強烈的殺意迫得人一窒。
    “淩堂主，這就已經等不及要殺我了麼？”梁豐先開了口，究竟是久經江湖的老人了，即使自己的武功比不上這個年輕人，也沒有慌張。
    緊握著浮光刀的手沒有動，淩唯表情陰鷙：“是你先背叛我。原來一直以來私通長安總堂、出賣消息的人是你！難怪難怪……我現在才明白你要長安來的信使都先去麵見你的緣由！虧我還以為你隻是為了替我分憂！”
    三年前，淩唯與秦問弦一戰告負，隨即請降並為那黑衣少年宣誓效忠。那時候的雨嘯堂，內憂外患，淩唯幫著秦問弦一步步鎮壓堂中的反對勢力，也看著許多人臣服。那些秦桐雨留下的老同僚們，就算因為老堂主的血緣和那個年輕人出眾的武功臣服於秦問弦，卻大多對他這個新加入就被給予了大權的“外人”心懷不滿。淩唯從恣意放縱的江湖來到等級森嚴的武林門閥，日日受人差遣，被人議論，心中的落差不是一點點。而當初的落劍壇在秦問弦對堂裏的嚴厲整治下並未受波及，一則攘外必先安內，用到殺手的時候很少，二則壇主梁豐做人圓滑，派係不明顯，使得落劍壇成為一方相對安寧之地。淩唯有心結交，梁豐亦欣賞這年輕人的武學造詣，二人便逐漸熟悉，淩唯在心中煩悶之時常常來到落劍壇，看看他們新使用的暗器，偶爾也切磋武藝，幾成忘年之交。
    可是，如今還是要走到這一步。
    曾經的落劍壇主手蜷在袖子中，輕輕捏緊了一枚毒鏢，以防萬一。他的佩劍先前已經在暮影簫下斷成兩截，隻能用暗器了。這鏢上的毒毒性雖然不烈，發作卻很快，隻要能傷得淩唯，他便能逃得性命在。一時間心中轉過無數個念頭，神色依然平靜，大大方方道：“不管你信不信，我並沒有。”
    “嗬……”淩唯冷笑，“還有一事！上次那個長安信使，也是你故意誘我殺的吧？促使我這麼快就觸怒長安！你說！秦問弦派你來金陵之前都交待了你一些什麼？我恕你無罪，你說！說啊！”
    眼見自己效忠這麼久的人如此懷疑自己，再怎樣的人也不免心寒：“秦堂主雖然也對人有疑心，卻比你有容人之量！至少知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梁豐並沒有一定要效忠淩唯的理由。他們這些習武之人，既然放棄了縱劍江湖的逍遙生活，也就被卷進了利益的紛爭當中，越是武功高強，這些世俗的羈絆也就越多。他的年紀已經不小，在雨嘯堂中，武功比不上鄭逸雲這一輩的老人，更比不了古清顏，看著成沭陽、青宇這一批後起之秀，已足夠叫他心驚。選擇淩唯除了最初的一點兄弟情誼，更是一場豪賭，若是他最終能夠贏過秦問弦，那麼他梁豐作為功臣，地位與今日自然不可同日而語，若是輸，他的氣節不允許自己幾易其主，也不過是願賭服輸罷了。
    想起顏姑娘方才對自己說的話，看著眼前淩唯對待自己的態度，梁豐不由得心驚。或者自己根本就是淩唯手中一顆隨時可以犧牲的棋子！是他，故意誤導了長安總堂，讓秦問弦以為是自己擅自殺了洛錦元！因此才來興師問罪！自己究竟還為他充當了多少次替罪羊而不自知？
    “淩堂主步步為營，早就留好了退路，屬下怎能相比。”他放慢了語氣，低頭看著浮光刀，這柄名震江湖的利器也曾取過多少好漢的性命，但是今天，必定不會加上他。
    閃電一般地出手，同時身子向後退去，脫離了浮光刀的控製範圍，扣在無名指和小指間的毒鏢破空而去，卻是打向對麵那人胸口！
    淩唯反應極快，同時偏身掠去，堪堪避開毒鏢的直線，長長的刀柄直取梁豐首級！
    中年的男子沒想到他會是這麼不要命的打法，嘴角卻噙了一絲笑意。這麼久了，淩唯果然沒有把自己放在眼裏，他深知淩唯在緊急狀況下身法都是偏向執刀的那隻手，淩唯卻不知道他的暗器看似力道足，速度快，卻從來不是打直線！
    梁豐看著那枚毒鏢在空中偏移了一下，倏忽慢了下來，紮進淩唯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