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幾人之間彌漫著的奇怪的寂靜，秦問弦和古清顏相視一眼，默契地露出一絲冷笑。
    既然朝廷要對付他們，與其日後腹背受敵，為何不先發製人呢？總之，誰都不可能好過。已經進了這個局，那麼誰都不能全身而退。
    在從昆侖山回來的路上，就已經知道是山雨欲來。朝廷裏虎視眈眈的人，或許將要布好的局，蠢蠢欲動的江南分堂，都是他們無法逃避的前路。人人都在棋局裏，可人人都像做弈手，每個人又都會身不由己地變成別人的棋子。要想贏這一局，隻有抓住對手的命門。
    這個少女，無疑會是刺入皇貴妃心髒的一柄利劍。
    而皇貴妃，無疑一直是丞相大人最大的軟肋。
    顧揚已經遠遠地在席上坐下，品著雨前龍井，他無疑是儒雅的，身上並沒有一般武將的粗魯，而是內斂沉穩。此時他仿佛感覺到了什麼，抬眼向著這邊看過來。
    那個從未見過的少女一下子就攫住了他的眼睛！
    為什麼……她是誰？為什麼……會和瀟妍長得如此之像？甚至，連眉目之間的氣質都帶著幾乎一模一樣的印跡。
    聖雪派……還有這樣的人麼？
    巨大的震驚讓他將手中的越窯青瓷薄胎杯捏出一條裂紋，滾燙的茶水順著袖口流到了手臂上，他方才悚然一驚。
    是的。他明白了那是誰。
    “顧丞相，您此次對雨嘯堂西征的線報，看來也不盡然準確麼。下官今日才知道，原來連聖雪王室唯一嫡係的公主瀾韻都被帶了回來，成為秦問弦的戰利品。”年輕男子的聲音突然響起在他耳畔，帶著一點不易察覺的挑釁意味。
    易書衡的話叫他怔了怔，並未意識到應當怎樣反唇相譏，隻是定定地看著前方。
    顧瀟妍的震驚開始轉為慌張，又立刻壓製下去，勉力露出得體的笑容：“真是很美的小丫頭，確實當得起這世間至寶霓裳羽衣。”
    “多謝娘娘讚譽。”那少女舉止中帶著與生俱來的貴族氣質，優雅從容，加上如此出眾的容貌和衣飾，不由得讓在座的許多人都開始猜測她是什麼來頭，又為何會與武林第一門閥的兩大領導者一同出現在宮宴上？
    皇帝忽然咳了一聲，沙啞的嗓子讓他顯得更是無力，然而看著那三人，話語卻有些曖昧：“問弦啊，那朕也可以叫皇妹放心了，她多年深居簡出，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這個獨子。如今朕看你這齊人之福，倒是享受的緊哪！”
    雨嘯堂主皺眉，顯然不願與皇帝多說，隻是謙衝道：“多謝皇上關心。”
    三人在一旁坐下，皇貴妃的視線一直在那少女的身上，瀾韻卻像是早就料到了這一點一般，沒有任何尷尬和難堪，和眾人一起坐下喝茶聊天，似是安然自若。
    顧揚心裏忽然一痛。
    瀟妍。我以為我已經做得很好了，我把能替你辦好的事情都做了，為你把路上的絆腳石除得一幹二淨，隻希望你能夠在宮中活得輕鬆一點，多想起我一些。可是，這麼多年過去了，你還是沒有忘記那個人。在見到你和他的女兒時，你依舊失態得不能自控。
    在你提出要借雨嘯堂之力除去聖雪派的時候，我就已經隱約明白，你沒有忘記。你以為自己心裏剩下的都是對那個人完完全全的恨意，恨不得他死了，甚至提出將聖雪派滅門，對你的母族都絲毫不顧及。可是，為什麼這麼多年養尊處優的生活都沒有消磨你心裏的恨？因為你過得依舊不舒心。你在想他。你忘不掉從前。
    根本忘不掉。
    你進宮就是為了報仇，我沒有辦法阻攔你，你成為了皇貴妃，是天子的女人，後宮最受寵愛的女子。我擁有不了你的人，以為自己能夠給抓住我們的感情。可現在看來，連你的心，也不屬於我。
    無論怎樣不可一世的男人，心裏總還有個柔軟的地方。從前我也不敢想，有一天我會百煉鋼化為繞指柔。
    易書衡看著權相的怔忡，隻道他是在為顧貴妃擔心，哪裏能想到他心裏這麼多的糾結。
    於他自身又何嚐不是百味雜陳。
    明知道那個堇衣的女子一定會和雨嘯堂主一同出現，全天下都知道他們是一對璧人，在親眼看到的時候，還是會有說不出的心酸。他從沒有自欺欺人地試圖瞞過自己。他日以繼夜地讀書、考取功名，費盡心機地鑽營，爭取占得更高，就是為了她的目光能再度注視他。所謂報仇……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能夠做到。那兩個人太強，似乎隻要他們在一起，全天下沒有任何人能夠與之爭鋒。
    隻可惜，自己最風光的時候他們不曾看見，之後更是沒有機會相見。
    當聽說雨嘯堂主與顏姑娘會來祝賀皇貴妃生辰的一刹那，他的心幾乎漏跳了一拍。
    哪怕隻是這樣遠遠看一眼也好。看著她和秦問弦依舊默契而疏離，他就會好過一些。
    宴會的繁華已經索然無味。皇貴妃仍是殷勤地為皇上勸酒，台上歌舞升平，眾人把酒言歡，夜幕降臨後有盛大的煙火，衣香鬢影，美人佳肴。
    然而身在其中的人，有多少能真正來享受這樣狀似盛世的圖景？
    不斷有官員上來敬酒，秦問弦也很少推辭。他其實很擅交際，若是他願意，幾句話就能叫人如沐春風。
    他是雨嘯堂的主人，是以弱冠之齡就掃平中原武林的一代霸主。如今在外人看來，他有著和皇家血緣的這一層關係在，皇帝想必也會護著他，因此，許多達官顯貴都想要與他搞好關係，以期獲得利益。也有很多人早就與雨嘯堂有著往來，不管是為了什麼，無論心裏打的是什麼樣的算盤，表麵上都是客氣有禮。
    “早聞秦堂主、顏姑娘盛名，今日有緣一見，實在是三生有幸……”那腦滿腸肥的人臉上堆滿了諂媚的笑容，向雨嘯堂的主人致意。當他的目光落在古清顏身上時，頓時忘記了說話，像被施了定身法一般，臉上迷醉不清的神色一望即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