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的鬢發因是匆忙之間綰起，也是鬆散不已，卻帶著一種惑人的風姿。玉指纖纖，劃過那兩行正楷：“這兩句詩出自前人的《西塞山懷古》，是尾聯，可原詩的句子是‘今逢四海為家日，故壘蕭蕭蘆荻秋’，卻不知為何此人書寫這個句子的時候將這兩句話的順序調換了？”
    “順序反了？”淩唯盯著搖晃的燭火，目光裏也是跳躍的火光，“你將全詩念來我聽。”
    歸浣擊掌打著節拍，曼聲吟誦：“王睿樓船下益州，金陵王氣黯然收。千尋鐵鎖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頭。人世幾回傷往事，山形依舊枕寒流。今逢四海為家日，故壘蕭蕭蘆荻秋。”
    她的聲線甜而不膩，卻也不失詩中的懷古傷今之意，韻味極濃。
    “好你個洛錦元！兩麵三刀，表裏不一！”淩唯揚手重重一拍桌子，那沉重的黑檀木桌居然在他盛怒的力道之下生生斷成數截！
    歸浣驚呆了，跪下磕了個頭，嘴裏說著“告退”，急急忙忙地走了，還不忘帶上了門。
    梁豐雖不恐懼，卻也大驚，拿起那張紙細細又看了一遍，還是不明白：“堂主，這、這是怎麼回事？”
    淩唯劈手奪過書信握在手心，隻見細碎的白色粉末從指縫中落下，而男子臉上的怒氣絲毫沒有散去：“詩中提到金陵，他這兩句又是反著寫，便是為了告訴秦問弦，金陵將反！”
    曾經的落劍壇壇主半晌才明白過來，臉色有些訥訥：“好陰毒的心思。難為他如何想來，怪不得人說讀書人都是個七巧玲瓏心。”
    “你即刻返回宜興，見到洛錦元不必再問，格殺勿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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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是一嬪妃生辰而已，如此鋪張浪費，簡直是狐媚惑主，放肆僭越！”看著整個宮廷裏華美奢靡的布置，向來直言敢諫的言官不由得對身邊的同僚說道。
    走在他們身後十數步的中年男子聞言皺眉，闊朗的臉上露出明顯的不悅。旁邊的人正要上前說話，他已經招手叫來長甬道一側的侍衛，吩咐了幾句，便有兩人快步跑上去，不由分說便架走了那位官員。
    言官麼，平日裏在朝堂上酸氣撲鼻尚可以容忍，對他要實行的政令措施指手畫腳也罷，可是，今天是她的生辰，他不願她有任何不悅。這種人，就最好不要出現。
    顧揚目不斜視地往前走，袍角帶風，對於那怨言不絕於耳的文人根本懶得看上一眼。
    這是至高無上的皇宮啊，這條道路，看起來長得像是沒有盡頭。他已經是位極人臣，然而穿過這條路，也隻是為了見到她。然而再盛大的榮寵也掩蓋不了她美豔容顏下的疲倦，那是隻有他才能夠懂得的無奈和遺憾。他能夠給予她的，那個老皇帝遠遠給不了。這就是他拚出身家性命要做這件事的動力。
    皇貴妃已經由皇帝陪同著坐在高位上，接受眾臣和貴族的朝拜祝賀和送上的禮物。時間久了，也許大家都忘了皇宮中還有皇後這麼一號人物，她不出現在任何正式的場合當中，而顧貴妃的位子，不知從哪一天起，也被安排到了與皇帝並肩的地方，所有人都知道她才是這個帝國真正意義上的女主人，差一步的名分絲毫不重要。
    顧貴妃梳望仙髻，妝扮雅致中不失高貴，淺黃一色的長裙襯托出保持姣好的膚色和窈窕的身材。
    自古以來，明黃一色唯有天子可用，而淺黃色隻有皇帝親自賜予的人才能用，也是無上的恩寵象征。
    流水樣的珍寶被諂媚的人們源源不斷地送到她的麵前，然後由下人們接過放入庫房中。自始至終那女子都禮貌和氣，風度優容，可視線並沒有真正瞧過那些禮物一眼，似乎所謂的奇珍在她心中根本不值一提。
    權傾天下的男子走上前去，剛要下跪行禮，便被皇帝叫住：“顧愛卿，朕不是早就允許你不用再行磕頭大禮了嗎？說起來你可是朕的嶽丈，加上又於國家有大功，這份恩寵你擔得起！”
    顧揚謙和地微笑，還是堅持著行完了一套完整的大禮：“先論國，再論家。皇貴妃娘娘哪怕是臣的義女，如今也早已是君臣之分，臣不敢逾越。對皇上，臣更是要謹守為臣之禮，時時不忘恭敬。”
    由於保養得當，皇貴妃望之不過二十六、七，加之容貌上佳，目光流轉直如春水一般。而此時她的雙眸卻毫不避諱地焦灼在那英氣而溫雅的男子身上，聽他這一番話，或許情緒複雜，最終還是生生忍住，抬手虛扶一把：“義父請起吧”。
    顧丞相站起身來，兩掌交擊，很快便有侍從奉上一個墨黑色雪杉木雕的七寶玲瓏小盒，顧貴妃親自接過，小心翼翼地撥開鎖扣上黃金的薄扭，登時一股清芬溢滿了四周，連皇帝也忍不住湊上去細看。
    “雪蓮！”整個帝國裏最高貴的女子驚喜地低呼，笑容漫上臉頰。
    高原雪域裏最幼嫩潔淨的苔草為襯，一朵純白色的花安寧地綻放。
    雪蓮本就生長於高山積雪之處的絕壁崖頂，不僅少見，而且難以采摘，更為困難的是摘下之後必須在三日之內加工處理，工藝也繁雜，掌握此技術的人全世界不超過十個人，但若不處理好，就會很快枯萎幹癟。
    而這朵花，飽滿綻放，仿佛猶帶著雪山的寒氣和靈氣。
    “這麼好的雪蓮，隻產自昆侖山的木孜塔格峰頂吧。”闔上那小盒，顧瀟妍仍在輕輕撫摸，無限珍愛，“真是有勞義父了。”
    “娘娘好眼力。”顧揚回頭，示意侍從接著拿上第二件禮物。
    同樣的雪杉木，一個托盤大小的的方形盒蓋緩緩打開，素雅空靈的一整套首飾靜靜躺在雪靈紗的襯緞上。步搖，花鈿，耳墜，項鏈，臂環，腕珠，戒指，皆是觸手溫潤的白玉質地，而那玉十分奇特，並不是普通和田玉凝定如同羊脂一般，而是帶著微微的透明，能在行動間映出燭火的輝光，分外別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