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落劍壇重新遴選了數名資質優異的少年人，年輕而鐵腕的壇主就益發忙起來。她很少親自去指導哪一個人的武功，但在日常的巡查當中，隨意提點一兩句，都能讓那些渴望進益的下屬們如獲至寶。在訓練中她從不手軟，也命令所有人當成真正的上陣搏殺，但對每個受傷的人都要去製藥房用藥，嚴重的甚至會親自把脈。她其實記不清每個人的名字和麵孔，但隻要看見他們的一招一式，就會很清楚這個人擅長的武器和暗器，因為都是她一個個挑選而來。
    寬嚴相濟，秉公無私。這是所有人對她的評價。
    早已名震江湖的四大護法，也對她心服口服，惟命是從。
    從昆侖山回來，她又下令每到初一、十五，在壇中祭壇設置祭奠儀式，為在任務中死去的同僚祈禱，也告誡那些武功逐漸精進，即將進入江湖的年輕殺手們，他們是為了除去醜和惡，而真正的目標是維護美和善。
    看見那些雖然天資優秀、經曆大多純白如一張紙的少年似懂非懂的樣子，她也隻是淡淡說了一句：“以後你們都會明白。可以丟了性命，但不能丟了自己的心性。”
    這一日白夜從議事堂回來，看見古清顏正從製藥房中走出，顯然是一整夜未眠，精神雖好，眼下卻不可避免地帶了幾分憔悴，這樣的美麗讓人覺得甚至不敢大聲說話，輕靈如同隨時可以臨風仙去。
    “壇主。”高挑的女護法行禮，恭敬呈上手中托盤裏的東西，“秦堂主說這是今早宮裏賜下來的，命你穿著進宮。”
    幾分詫異，古清顏伸手掀開上麵蓋著的天鵝絨布，一件精致的衣裙顯露在兩人麵前。蘇繡的底料，刺金的織線，在淺碧色的背景上勾勒出繁複的紋樣，輕輕浮凸在緞麵上，胸口是水漾般的色澤，又若雲霄霓虹，袖口和裙角曳地處都用孔雀翎羽做點綴，一有光影便色澤璀璨，美得讓人呼吸為之一窒，高貴卻並不過於華麗。
    “是很美。”落劍壇主點頭，話鋒又是一轉，“不過，我不要。皇帝的命令也不是非聽不可。”
    一身純白的中年女子眉目恬淡，高額廣頤，帶著時光浸潤的睿智和通透，看不出是個舞刀弄劍的江湖人，倒更像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巫女祭司。聞言露了絲微笑：“壇主自幼行走江湖，或許從不留心這些奇珍異寶，這可是名聞天下的霓裳羽衣，世間總共隻得這麼一件。是多少女子心中的夢想啊。”
    白夜出身世家大族，也不曾經曆家庭變故，父兄放縱她習武，後來不願意嫁人，便一個人出來闖蕩，家中也隻好由得她去。這麼些年下來，雖然當初的小姐脾氣是磨練得一點不剩，連姓名也更改了，但對這些寶物的眼力可半分不曾消減。
    “霓裳羽衣？傳說中前朝貴妃曾以此衣做金盤舞，是麼？”想起了在書中看到過的內容，古清顏明白了幾分，“堂主要我穿這個進宮？”
    如此世間獨一無二的衣衫，光華奪目，一般人若是穿上絕不會增色，反而會因此顯得自身黯淡，隻有本身容貌氣質就極其出眾的人，才襯得起這樣的妝扮。
    白夜想了想，搖頭：“倒是沒有。隻是命我帶來交與壇主。”從見到這個年輕女子的第一眼起，她就隻穿堇色的衣裙，哪怕款式暗紋變化不少，卻從沒見過其他顏色上身，雖然不知道有沒有什麼深層的緣故，卻也能料想她並不願意更換。
    老皇帝自然不會想到這一茬，這個顧瀟妍，這次又布下了什麼局？
    既然她不放過雨嘯堂，那麼，自己也該給她一個驚喜才是。
    “放到那邊桌上就是了。命人去把瀾韻叫來，我要見她。”絕美的人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深宮裏的貴婦隻怕想不到，她的女兒，如今離她這麼近。當年她狠心拋棄一切，隻身東來中原時，瀾韻公主不過三歲，如今，她可能第一眼就認出她？
    這樣的容顏根本就是他們這個家族的烙印，在血緣裏世代相傳，無論到哪裏都能一眼認出，因為太出眾。
    這一幕，真是令人期盼呢。
    “顏姐姐。”落劍壇的下屬辦事效率很高，她不過沉入自己的思維片刻，藍裙一閃，少女已然站在她麵前。
    “一到長安便進了千葉閣，可還習慣？”古清顏走到書案後坐下，招手示意少女也隨意坐下就好。
    和她的容貌有三四分相似的人點點頭，答道：“一切都好，閣主命我先熟悉各種事務，其他的前輩也會提攜我，從不吝惜賜教。”
    瀾韻博聞強識，邏輯條理又極清晰，勢不可多得的人才，任斌珩應當如獲至寶才是。等到再過些日子，就能讓她去接手等級高一些的機密了。武林中各個門派，加上各地世家大族，官府衙門，其中利害關係錯綜複雜，許多人的身份都有數重，最需要這樣心思幹淨但記憶力強的人去理清頭緒了。千葉閣向來是很重要的部門，最高機密都由堂主親自過問。很多決策也都由閣中最高級的幾人從各種門閥的關係中找到破綻或牽扯，再向秦問弦提出建議，在雨嘯堂這麼多次征戰的勝利當真發揮了不可磨滅的作用。而如今，數名很得器重的人不是年紀逐漸大了，就是多年積勞成疾，迫切需要新鮮的血液。瀾韻這樣的人，正是他們所最需要的。
    而古清顏對她，有讚賞，有憐惜，態度也就比對別人都要溫和。
    “瀾韻，明日隨我和堂主進宮赴宴。”她指一指書案上的鎏金托盤，“這是宮中賜下來的衣裳，你明日記得穿上。”
    少女顯然不解：“我自小習慣穿藍色……”
    “這是皇貴妃賞賜的，我想，她會願意看見你穿著它進宮的。”神色微妙起來，這可不僅僅是一件衣服這麼簡單，而是他們向自以為高高在上的帝國統治者發出的正麵挑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