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吏部尚書府。
    一頂精致而不張揚的軟轎在門口的石獅子前停下來，青衣的小廝恭敬地打起簾子，迎著轎裏的中年男子下轎。
    顧揚眯起眼，似乎有些不適應恣意明媚的陽光，看著門額上的“易府”二字，唇角勾起一抹莫測的笑容，揚首示意手下前去通報。
    不過片刻，一身白衣的年輕公子急匆匆迎出來，稽首行禮：“顧相大駕光臨，晚生有失遠迎，失禮失禮。快裏麵請。”
    當朝的丞相也不置可否，隨著易書衡的腳步走了進去，看見府中草木氣象繁盛，一派欣欣向榮之景，方才笑道：“易尚書如今可是皇上麵前的紅人，年紀輕輕身居高位，前途不可限量。”
    年輕的男子身上是濃濃的書卷氣，文質彬彬的笑容很是溫和：“丞相大人過譽了。不過是得到您的提點照顧，下官感激不盡。”他心裏很清楚，這個顧揚能夠把持朝政這麼多年，絕不是普通百姓議論的那樣隻是靠著一個寵冠六宮的皇貴妃，而是因為他早年征戰沙場深得軍心，至今將兵權牢牢抓在手中，更是因為其人圓滑世故又不失沉穩正直，大事上始終秉公處理，是以也沒有被人挑出什麼錯處來。皇帝昏庸，想要在官場上有一番作為，第一個需要引以為依靠的便是他了。
    這個白衣的年輕人，依舊清朗，卻早已不再是當初臨安的單純讀書人。他心裏，已經裝了太多不幹淨的東西，眼神也開始變得深不見底。
    “那麼，你可願與我們合作？”顧丞相在梨花木椅的上座坐下，狀似不在意道。
    他沒有說“我”，他說“我們”。
    易書衡凝神一想，指的自然不會是皇帝，想來應當是那位千嬌百媚的皇貴妃，以及他們身後的無數黨羽。
    本朝向來禁止後宮與前朝串通，曆任皇帝也最恨結黨營私，可是，到了這兒……
    當朝最年輕的一位尚書大人淺笑：“願聽丞相差遣。”
    “既然如此，為何拒絕皇上的賜婚？”似乎早就料到他會這樣回答，顧揚的下一句問話隨即拋出。
    皇上親口許嫁公主，這在平常人看來顯然是高不可攀的榮耀和絕好的晉升機會，可是他卻當眾拒絕，態度堅決一如當初宮宴上的雨嘯堂主。
    昏庸的帝國統治者並無太多不快，可是打算用這個條件來拉攏這位新科狀元的丞相和皇貴妃卻變了臉色。
    易書衡眼神黯了黯，自然不願就這個問題討論太多，隻是簡單說道：“下官願為丞相府湯蹈火，公主實在不敢高攀，辜負皇上與皇貴妃娘娘厚愛了。”
    她還沒有回長安，自己也隻知道他和秦問弦遠征昆侖未回，西方難通消息，其餘的什麼都打探不到。她是否安好？她如今和那個睥睨天下的霸主……怎樣了？
    他也沒料到自己會這樣難以忘記一個仇人。對。因為是仇人，所以刻骨銘心。
    顧揚看他那樣的神色，仿佛明白了什麼，溫和了語氣：“看上了哪一家的姑娘都沒問題，我可以替你向皇上請求賜婚。”
    沒想到麵前的年輕人堅決地搖頭：“下官暫時沒有這方麵的打算。”
    “那好。”女人原本也就隻是拉攏他的棋子，若是他執意不肯，自然也沒有因為這個跟他鬧僵的道理，易書衡雖年輕，卻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不僅文采出眾，近年更是尋訪了眾多江湖高手指導武功，日日苦練，野心不小，“我此來，是想問一問你關於雨嘯堂遠征聖雪派未歸一事的看法。身為六部長官，你該有見解才是。”
    易書衡眼皮“突”地一跳，旋即反應過來，不亢不卑道：“恕下官直言，此事並不在下官的管轄範圍內，丞相該去問兵部與戶部。”
    顧揚無聲地微笑起來，神色詭異而又了然：“臨安易氏滅門之禍猶在眼前，不知從那修羅場中走出的人心裏可還有幾分印象？”
    漫天的血雨，家丁一片片倒下的屍體，大哥和二哥以一敵二依然不是對手，女子發簪裏落下的七色輝光，絕美卻陌生的麵龐，冰冷的華語，雨嘯堂主深沉的挑釁，自己決絕離開的腳步……
    多少次午夜夢回，整片的猩紅色壓抑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年輕男子的目光瞬間清冷而銳利：“既然丞相已經知道，那麼今日的來意可以直說。”
    “祝我一臂之力，鏟除雨嘯堂。”短短幾字，擲地有聲。
    “什麼？”易書衡大驚。
    這不應該是他的目標麼？為什麼有人這樣說的時候，自己心裏卻有一絲絲苦澀呢？
    “丞相，這……雨嘯堂主高手如林，堂主武功中原第一，哪怕是……顏姑娘，隻怕我們也尋不到能夠與之對抗的人，如何能夠除掉？”
    “自然智取。”顧揚如何不知道雨嘯堂的厲害，隻是，表麵上天子腳下斷斷容不下這樣一派日益膨脹的勢力，更何況，因著秦問弦母親的一層關係，雨嘯堂雖不屑於與朝廷來往，但若觸及底線，卻會使得保皇黨勢力大增……
    絕對不能讓這樣一個潛在的強大敵人，最終壞了自己的大事。
    “易尚書，我隻要你一句話。”顧揚看著眼前的年輕人，語氣中把握十足。
    “好。”白衣的書生直視著丞相老謀深算的眼睛，聲音中沒有一點感情。
    “顏姐姐。”看著低頭為自己換藥的女子，瀾韻輕輕喚了一聲。
    手上的動作未停，化瘀消腫的藥輕緩地搽在傷口上，古清顏“嗯”了一聲：“怎麼？”
    “你這樣精通醫理，卻還是不了解我們昆侖山的毒藥麼？”聲音軟軟的，還是氣力虛弱。
    “聖雪派的藥和毒自成一派，與中原也少交流，我從前並未接觸過，是以不懂。”
    少女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沉思了一會兒，道：“王宮最靠西南角的閣樓是藏書所用，夜間根本沒有守衛，隻有偶爾經過巡邏的士兵，第三層進門左邊第三十四個架子的頂層第六十一本便是聖雪派最絕密的醫理，姐姐可以派人夜裏偷溜進去取。”
    古清顏的手頓了頓，顯然是怔住了：“你如何能夠記得這樣清楚？”
    微微一笑，透著些蒼涼的冷意：“自小所有人都說我的記憶力格外好，看書也過目不忘。”
    心中微微一動，女領主不曾說什麼，細心地為她包紮好，喚來外麵的下屬，叫拿些清粥小菜來。
    瀾韻拉住她的手，目光堅決：“從此後沒有瀾韻公主，我隻是一個普通人，顏姐姐，求你接受我加入雨嘯堂，我和你們一起去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