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血液……傳說中的昆侖山西王母嫡係後人高貴的純血。那是……能夠治愈他的唯一解藥。
    遠古洪荒，西山落日裏，衣袂飄飛的仙人贈予了後人綿延不息的血脈，是否也同時預見到了千年之後的愛恨糾纏？身體裏的毒哪怕再烈，也終有解藥，而心裏的毒卻要相隨一生，愈加折磨，至死不渝。
    再不遲疑，女子振衣而起，身至半空俯視著整個大殿中的寒玉蓮花，神色冷凝，一揮手打出漫天銀色的微光。
    那是以精準莫測的暗器令中原武林人士聞風喪膽的殺人魔頭的女兒！是長安雨嘯堂與堂主幾乎平起平坐的顏姑娘！在她的手下，沒有人能夠逃脫那些來無影去無蹤的襲擊！
    紛揚的銀針從纖細的指尖激射而出，變成了細細密密的針雨，從不同的方向織成一張大網，一根根毫不留情地直刺向飽脹殷紅的蓮花蕊。隻見那圓潤的玉質花蕊像真的一樣，居然輕易被針刺透！
    仿佛是真正的血，紅色的液體順著白玉的莖幹流下來，而滿室的燭火也輕輕飄搖了一下，襯著女子如雲烏發間晶瑩發簪光華變幻不定，不知是否是一絲悲憫的不忍。
    與此同時，古清顏輕盈的身姿已經一掠而至！
    此刻她身體裏爆發出來的速度幾乎用盡了她的武學造詣，隻為最大限度地為那個人取得解藥。如驚電般，堇色的身影倏忽探低，玉手執著一隻薄如蟬翼的透明暖玉小瓶，弧度溫和的瓶口正好接住那一滴滴自花蕊中墜落而下的殷紅色液體。隨著身子的飛旋、轉身、騰起，纖細的腰肢在空中靈巧地變向，手上的動作精準無比，眼神銳利，她的姿態仿佛成了一支美妙絕倫的舞蹈，攝魂奪魄地在這個空無一人的雪域大殿裏綻放出驚世之美。
    再度到達門口的時候，手中的小瓶恰好滿了。盈盈一瓶的液體，那是她的血液，是她緣起之地的天地靈氣之所聚集。
    大殿裏的蠟燭忽然齊齊落下一滴燭淚。盡是溫婉的歎息。柔和的光很快照徹。
    她要救他。無論付出什麼樣的代價，都要救他。
    他該是驚才絕豔的天下霸主，武林英雄，而絕不能成為別人眼中為兒女情長所牢牢牽絆的無用之徒。他們的感情應該是讓彼此向前的最有力輔助和動力，而不是相互的牽扯和羈絆。想起他為她所做的一切，即使她的十個指尖針孔早就愈合到再也看不見，他的血帶著溫度早已經鐫刻她的骨血之中，一向被人看作是冷血無情的女子也有淚盈於睫。
    方才站定，那一襲堇衣微微一晃，似乎有些體力不支，一陣眩暈讓她眼前的景物有些微的迷蒙，雪白的雙足腳心的銳痛絲毫沒有減輕。
    然而眼神卻逐漸清明起來，如釋重負的她輕輕笑了笑，仿佛是知道千山暮雪再不必隻影孤獨。清麗卻疲倦的姿容在雪山之巔如雪蓮從容綻開，能解開人沉重的心鎖。一直以來心頭的緊張、痛苦也消散了大半。
    晨風從東方送來日光的溫度，金頂耀目的輝光蕩開了所有陰沉的暗影。
    哪怕是千年之前那西王母的風姿，也不過如此吧？
    當她的身影再次出現在神廟之後的時候，隻見盤坐在地上的兩人上衣都已經褪到腰間，名震天下的冰泓軟劍放在一旁。昆侖子的手掌抵在秦問弦的後心上，在這樣嚴寒的地方，那兩人的頭上卻不斷冒起熱氣。而坐著的透明暖玉卻在深處有些目所能見的流動！
    ——那是因為真力的流轉而導致的。是昆侖子在利用聖山靈物的力量為秦問弦療傷。
    年輕的男子雙目緊閉，俊眉緊鎖，抿著的唇角因為用力而異常蒼白。
    心知那內力深不可測的老人正為他推宮過血，將身體裏的毒素逼到一處，古清顏沒有走近。這樣的關鍵的時刻，哪怕是一點點微小的打擾都可能使兩人走火入魔，那後果就不僅僅是前功盡棄了，而有可能是氣脈打傷，嚴重者甚至可能丟掉性命。
    忽然聽到沉悶的“嘭”一聲，昆侖子雙掌一轉，重重擊在雨嘯堂主精壯的脊背上！
    他身前的男子不由得前傾，應聲噴出一大口血來！
    那鮮血色澤深重，一望即知蘊含了極烈的毒性。而那些血絲落在昆侖暖玉之上，居然像一條條活了的小蛇一般，蜿蜒蠕動著鑽入了玉石之下！而顏色也不斷地變紅變淺，直到完全消失在那一方透明澄澈的基石之中。
    看見如此詭異的景象，即使是對毒藥有很深研究的古清顏心下也不由得暗暗發涼。
    這座山到底蘊含了什麼樣的力量？而聖雪派，根本就不是雨嘯堂出征之前獲得的消息那樣隻是由於迷信的宣揚而被西方的民眾廣泛信仰，事實上，它有著怎樣可怖而不可測的力量之源啊！
    “顏兒……”微弱的聲音把她從凝神思索中拉了回來，仿佛沒有意識到他稱呼上的變化，女子看見對麵那人睜開了眼睛，心頭瞬間被巨大的喜悅淹沒。幾步衝上去，她將一直牢牢握在手心的白玉小瓶遞了上去——
    “慢著。”說話的是昆侖子，老人平日裏的戲謔一掃而光，皺紋滿布的臉上是看得出的虛弱，“用內力加它加熱了再喝才能有效。我已經無力再動用真力了，你來吧。”
    古清顏一怔，仿佛是不相信那麼強大到傳說一般的人也會衰弱，但還是依言將那小瓶在手心轉動起來，不一會兒裏麵的液體開始冒出氣泡，然後竟然微微沸騰起來！
    老人讚許地點點頭，“古靖教出的好女娃啊，年紀輕輕便有如此的功力，實在是我平生罕見。”
    一隻修長有力的手突然握住了女子的手，英俊的臉上神色雖疲倦，臉色也猶尚沒有血色，雙目卻炯炯有神，蘊含了無數情緒流轉。
    古清顏雙頰紅起來，不動聲色地掙開他的手，將小瓶遞給他，伸手將他腰間的衣服重新拉到肩膀整理好，全然沒有意識到這樣的動作較之牽手不知要曖昧多少。
    秦問弦笑意了然，眼底一點點小孩子般的雀躍，卻不曾點破，一仰頭將整瓶液體倒入嘴裏。很奇怪，沒有意料中濃稠的血腥味，有的反倒是清甜的蓮花芬芳，轉瞬沒入喉嚨深處，好像讓他四肢百骸一時間都獲得了力量的注入，胸臆之間也再沒有之前的血氣翻湧，瞬時舒暢自如。
    多年積累的痼疾，竟然就這樣一朝擺脫？
    再也不會有突然而來的折磨，攔在他霸主之路上的又一塊巨大的絆腳石徹底去除了。
    玄衣的男子站起來，頎長的身姿在陽光下投出英挺的影子，雖然還是虛弱，卻知道自己此時內息已經運轉順暢，假以時日就能恢複如初，甚至比以前更勝一層樓。
    “大恩不言謝。”雨嘯堂主對著老人躬身，“但若有什麼幫得上忙的，秦某在所不辭。”
    昆侖子擺擺手，作出為難的樣子：“別別，隻要啊，你以後好好對待清顏，早點娶她做老婆就好啦！”
    霎時飛紅的臉頰嬌羞無限，在這樣不拘小節的長輩和摯愛麵前，少女似乎連最後的一點小心事也藏不住了。
    “這個自然。”秦問弦不由得也笑起來，看一眼身側的那個人，眼神溫柔。
    “還有，聖雪派之戰盡量減少殺戮。等你們回了中原哪，可千萬別告訴別人見過我老頭子！”話音未落，人已經去得遠了，待得那站在原地的一雙璧人反應過來，老人的背影早沒入晨間霧靄之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