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如此濃密如同一道厚實磚牆的霧氣之中，火把的微光根本不足以讓人看清周圍的一切。即使數百人的點點星火綿延而來，位於隊伍後部的人卻隻見到前方的兄弟帶著一點螢火般的亮沒入濃霧中，旋即消失不見。
    那神秘的山穀中……到底是什麼？
    傳說中仙女沐浴的聖潔所在……
    而“黑池”之名，卻讓人隱隱有些道不出的擔憂，尤其是在目睹了聖雪派看似端莊高潔，實則藏了那麼多不可為外人道的內幕之後。原來白雪融化之後，也是如此泥濘而肮髒的呢。
    朱穹加快了步伐，走向山坳的最狹窄處，正穿過那一道山徑時，忽然迎麵拂來一陣溫暖的氣息，緊接著，當先幾人手中的火把都熄滅了。身後的下屬低低驚呼了一聲，眼睛尚且不能適應周圍的環境，已經被一隻手拽住了手肘，護法沉穩不亂的聲音傳來：“快，跟我走。”沒有絲毫猶豫，朱穹揚聲：“扔掉火把，加速攜手前進！”
    數百人立刻決然揚首扔下火把，手挽手連成一線，倏忽沒入山穀之中。
    在這樣高峻的雪山之上，應當是朔風緊急，雪花飄飛的地方，眾人卻忽然覺得如沐春風——溫暖濕潤的氣息兜頭兜臉地罩住了他們，讓他們想起中原此時應有的春天，繁花似錦，鶯歌燕舞。長安、大概就是這樣吧？
    轟然一道金光，盛放在他們剛剛適應了昏黑的眼眸中！
    仿佛一道閃電從半空劈下！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伸手遮在了眼前，半晌方才慢慢適應，從指縫中向著高處金燦燦的地方望過去——極高的山巔上，看不清究竟是什麼，清淺的雲霧繚繞，明明還是在黑夜之中，卻從中心透出溫和的橙色光華，再向外，便是刺目的金光，自雲層中間直射而出。
    朱穹心中豁然開朗——那、便是被聖雪派尊為族之緣起、供奉祖先的神廟！
    仰望著聖山昆侖的主峰木孜塔格，在血雨腥風中拚殺多年的漢子也忍不住微微歎了口氣。那種直入靈魂的感覺，讓在場的所有人無一不覺得震撼。
    金光逐漸讓人覺得柔和，霧氣似乎被驅散了一些，四周也清朗了一些。
    佳木蔥蘢，綠意盎然，泉流汩汩，明澈見底：向來隻在三月江南出現的美好場景，此時卻在昆侖之巔！
    所有人都驚呆了——難道說，他們當真闖入了天帝之女的沐浴之所？
    “護法，快看！”一弟子忽然驚呼出聲。
    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一眼方圓數公裏的泉水出現在眼前，其餘的流水，應當就是從這眼泉水中流出。不凍泉？想來便是了。不僅如此，而且還是一眼溫泉，騰騰的熱氣讓這周圍宛如春日。飛雪也變成流霜，在溫暖的空氣中四散開去。
    ——然而，那弟子所指，必然不止這泉水，否則就不必如此驚詫。
    護法凝神細看，那清淩淩的湖麵上，似乎有一點藍色漂浮在水麵，隔得遠了，又像是和湖水融為一體，不知是不是人的錯覺。
    隻是那樣空靈曼妙的藍色……
    朱穹忽然想起，前些日子曾經在大營中與聖雪派的瀾韻公主有過一麵之緣，那個嬌俏無比、有著和顏姑娘相似的絕色容顏的少女，身上便是這樣的藍色。如那般美麗的女子，隻要見到一次便不會忘記。
    心下一動，他已經施展開上乘輕功，深紅色的身影在金光中一掠而起，貼著湖麵向著那個藍色的點飛去。伸手從水中撈起那個薄薄的身形，身在半空而無從借力，護法毫不慌亂，從腰間抽劍連挽數個劍花，一個漂亮的回旋，片刻之間就再次落在眾弟子麵前。
    都是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雖是高低地位不同，卻是袍澤情深，此時中弟兄禁不住拍手喝彩起來。
    朱穹的眉目卻嚴肅，將懷中的人兒輕輕放在青草萋萋的地上。
    真的是瀾韻公主。
    隻是，鬢發淩亂，衣衫殘破，從水麵上抱起她的時候就覺得她心脈已經十分微弱，而且不知道是經曆了什麼，全身上下多處骨折，手足都軟軟地垂下在身側，還有數不清的傷口，水藍色的衣裙血跡斑斑，想來是在溫泉中水泡了許久，許多傷口雖然血止住了，卻在這樣溫暖的水中開始化膿、潰爛，還有衣衫的碎片黏在破損的皮膚上，慘不忍睹。這樣的狼狽不堪，哪裏還是當初那個聖潔輕靈如小小白狐氣質的雪域公主？
    忽然有些從未有過的心疼，護法招手交上隨軍的醫生，命他上藥包紮，又叫了幾名信得過的兵士，將她送回山下雨嘯堂的大營修養治療。
    天將黎明。
    “咳咳……咳咳……”黑衣的男子一路上都忍不住在咳嗽，地勢越來越高，越來越寒冷，身側女子眼眸中的擔憂也隨之越來越濃。
    她知道這個人一直在努力克製自己的顫抖和難受，心裏愈發糾得疼痛。扶住他的手肘，不時伸手到他背心，將溫暖的真力送入，助他抵禦嚴寒的天氣和嚴重的不適，壓製住身體中的毒性。
    “問弦……你看。”她忽然停住了腳步，冷露薔薇一樣清明的眼底泛起複雜的神色，定定看著前方——
    在最高的絕頂上，聳立著一座巍峨的建築。以純金做屋頂，絲毫不積冰雪，璀璨奪目。十六根漢白玉的廊柱，高八八六十四丈，仰望之時就會有一種是它們撐著天空的錯覺。但是，仔細看時，就會發現，那每一根廊柱竟然都是空心的，在表層鏤刻著真言密卷裏的故事，一幕幕都人物生動，活靈活現。台基卻好像是天然地利用了這裏萬年不化的冰雪，在平頂上堆積而成，十八級台階，皆是方方正正，晶瑩剔透。看不清神廟內的情形，隻覺得有一種淺淺的、柔和的白光從中透出。
    三座白玉的飛橋自絕頂跨下，越過了一道幾十丈的冰川的鴻溝，落在這對遠道而來的男女腳邊。橋上也沒有一絲雪，隻是泛著溫潤靈動的光澤，甚至不像是白玉，而是有一些微微的透明，連光線都似乎能夠穿透。
    “神廟？”停住了咳嗽，雨嘯堂主喃喃一般，吐出一句似乎是疑問的話語。
    真是超出了想象的美。無怪這樣一個民族裏會出現像清顏這般美到不似凡人的女子，也許，她們本就屬於上天，是仙，不是人。
    攜手走過白玉飛橋，兩人並肩立於神廟前的台基上，遠處，一輪渾圓的金烏噴薄而出，躍出雲層，漫灑萬道金輝。
    如此景色，令人暫時忘卻了塵世中的一切痛苦和絕望。
    秦問弦伸手攬過少女的肩膀，清俊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顏兒，你說，這世間是否也隻有我們兩人配站在最高處俯瞰整個天下？”
    還是那個睥睨天下的霸主。這樣的他，讓人熟悉和安心。
    古清顏順著他的力道輕靠在他胸口，神色溫婉，眼睛清亮，“自然，等我們回中原，一切盡在掌控。”
    “哈哈……”一個身影騰身落在兩人跟前，“兩個小娃娃，也敢這麼不把爺爺放在眼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