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黯淡無光，唯有漫山冰雪泠泠泛著冷光，自顧自照徹西方這一塊傳說中的聖潔靈性之地。
    “救命……救、救命……”微弱的聲音從前方山徑後濃濃的迷霧裏亦真亦幻地傳出來，仿佛發聲之人已經命懸一線，斷斷續續的，飄渺在空氣裏，隻餘下了一點痛苦的呻吟，就像那厚重的霧靄，帶著詛咒和陰影一般，使人在這樣黑沉沉的夜裏有些不自覺地心驚肉跳。
    雨嘯堂的一行人銜枚疾行了大半夜，卻依舊隊伍整齊，紋絲不亂，顯示出強大的組織力和嚴明的軍紀。然而看見眼前這樣的場景，為首的朱穹立刻停下來，向後做了個停止的手勢，蜿蜒蛇行的下屬們也即刻斂氣停步。
    老成幹練的護法向前定睛看了一會兒，似乎在思索著是否要再向前行去。無疑，憑他多年修煉的內力稟賦，聽力遠比常人要好，自然聽見了方才那朦朧的呼救聲。是個女子，仿佛還很年輕，這卻更令人不安——他想起了南方瓊州碧海的傳說：海上有水手聞女子夜歌，美妙靈幻不可方物，令人意識模糊，隻曉得向著歌聲的方向劃槳，臨近了發現是美麗女子浮起在海麵歌唱，不想卻是人身魚尾的妖物，輕易攝走人的身體魂魄。
    寂靜一時間籠罩了整支隊伍。忽而有狂暴的山風掠過，人人驚疑不定，不寒而栗。奇怪的是那大風卻不曾將前方山坳裏的迷霧吹散絲毫。
    朱穹不由得皺眉，招手喚上了一個當地覓得的向導阿方。此人原本是昆侖山腳下的牧民，據說先輩也是中原漢民，他隻是為了錢財才投奔雨嘯堂的隊伍，前些日子一直駐兵不前，他心中還有些鬱悶，所幸雨嘯堂並不苛待下人，每日吃喝用度不少，便也安心下來憑著自己數十年放牧在山中行走的經驗來為這支中原來的隊伍指路。其實未必明白什麼門派之爭，什麼所謂的武林第一，一輩子也沒見過江湖仇殺的腥風血雨。雖然貧寒，在昆侖的日子卻是這些中原人無法體味的幸福。
    裝束嚴嚴實實的向導一溜小跑來到眉頭深鎖的護法身後一步，躬身行了一個漢人的禮。
    “前麵是什麼地方？”朱穹的聲音裏有疑惑，有戒備，卻沒有一絲慌張。
    阿方細細向前看了，也是微微皺眉，方才答道：“便是昆侖山主峰——木孜塔格頂峰的後山了，而且是唯一一條上主峰的小道，狹窄難行。”
    護法不動聲色地點點頭，，仿佛遲疑了一瞬，還是問道：“那麼，為何會有如此濃重的霧氣？”
    向導的一下子驚惶起來，眼神變了數變，放低了聲音：“前頭的山坳裏，聽老人說是昆侖山唯一的一眼不凍泉，又叫‘黑泉’，也有人叫它‘天池’。這霧氣……這霧氣……”
    “便是傳說中七仙女沐浴之處？”不等阿方說完，爽利的護法想起了自己從前在書本上看到過的記載，已經搶先截斷了話頭。
    “正是。不想護法這樣博學，竟然連我們這極西之地的傳說也有所了解。”阿方有很是詫異，天性裏的圓滑又讓他接著說出好聽的奉承話。
    朱穹雖說看起來是個不修邊幅的習武之人，然而生長在中原重學風氣最濃的長安，兼之又知道秦堂主不喜歡隻懂得舞刀弄劍而不通文墨之人，是而雨嘯堂中但凡有些地位之人皆是通詩書的文武全才。不過甚少有人誇他“博學”，名震江湖的護法居然有些赧然，眼神轉過前方的山坳，霎時間清醒過來：“說完。這霧氣是何緣故？”
    “撲通”一聲，中年的向導跪在了齊膝深的積雪裏，聲如蚊蚋：“據老人說，是因為七仙女沐浴，不可讓凡人看到一眼，故作法引來了厚重的濃霧作為遮擋……可事實上，我並不曾進入過這個山坳，聽說……聽說從前進去的人，從沒有活著出來的……”
    朱穹粗黑的眉毛軒了一軒，心底油然而生一股豪氣：雨嘯堂的子弟便是如此，越是未知，越是危險，卻越是鬥誌昂揚。
    頓了頓，一點疑問在江湖經驗豐富的男子心裏慢慢擴大：“方才你說，這是上木孜塔格峰頂唯一的一條路？”
    “正是……峰頂建著聖雪派的神廟，我等微賤之人是斷斷不可以從前山之路行來的，唯有此路……”向導愈發低下了頭，在深深的雪野裏唯唯諾諾著。
    “那麼，”清光一閃，轉瞬間一柄鋒銳的劍已經指在了跪地之人的脖頸一側，握劍的手青筋暴露，顯然極有力量，那手的主人放緩了語速，“既然你說你從未走入這團迷霧之中，又如何知道這是通往主峰絕頂、聖雪派神廟的唯一路徑？”
    “我……我……走遍後山群峰，並未……並未發現其他道路，便想著……”猶然欲狡辯，眼神裏的畏懼和倉皇卻出賣了這個看似忠厚的中年人。
    手腕一轉，劍鋒恰好割斷了那人脖子上的大動脈。“向導”的身子無聲委頓下去，麵朝下匍匐進雪地裏，一隻手還掖在袖中，緊緊握著一把匕首。
    “戒備！”中氣十足的聲音響起在空曠的山間，隨著一片刀劍出鞘的聲音，數百人馬已經訓練有素地列好了陣形，眼中充滿了躍躍欲試的火苗，細心聆聽著四周的響動。
    是聖雪派派來的奸細？想要引導他們誤入歧途，進入包圍圈？
    然後凝神屏息聽了半晌，卻沒有等來任何襲擊。
    難道是自己的判斷錯了？不可能啊……出入江湖這麼多年的經驗告訴他，警惕性是保證自己和自己率領的這支隊伍活下來的重要保障。
    一麵繼續保持著高度戒備，朱穹一麵朝一個心腹使了個眼色，下屬會意地點點頭，領命而去。不過一炷香的時間即迅速返回複命：“稟告護法大人，確有聖雪派人馬，約兩百人，不過已經向著王宮的方向撤離，按留下的腳印看，剛才確實是埋伏在距離此處不遠的山石叢集之後，像是要打伏擊戰。”
    那麼，自己的人馬即將進入圈套，為何在此時撤離？莫非是因為發現計策敗露，失去了先機？
    凝神細想了片刻，朱穹右手腕靈活一轉，不世名劍挽起一個漂亮的劍花，精準落入樸實無華的劍鞘中。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試問雨嘯堂獲得的那一次勝利，不是建立在大膽的突破前進和奮勇的拚殺之上？
    “整隊！燃起火把！即刻向前方山坳進發！”堅決的命令吐出，雨嘯堂的子弟立即收回隊列，逐漸狹窄的山間在濃黑的夜色裏輕輕泛起了星星點點的火光，如火蛇般進入霧氣氤氳的山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