皚皚的白雪，飄逸輕盈的水藍色裙擺，如同仙子般倏忽晃過純潔無瑕的地麵，旋即飄然遠去。那襲薄紗似的的長裙在漫山遍野的冰雪裏並不顯得格格不入，可原本應是空靈淡然的顏色，卻在這樣的背景下無端叫人覺得那人像是一隻狡黠的火狐狸，從人眼皮底下輕易逃脫……再也不見。
    也許她本就不屬於人間。不屬於這個血腥肮髒的世界。
    愈發遠了啊……少女黑色的長發揚起在冰冷刺骨的空氣裏，如綢緞般光滑美麗。可為何這樣熟悉？分明隻是一個纖瘦嬌小的背影，掠向迷蒙不清的遠方。
    瀾韻！我的女兒！不要離開我……難道你要就這樣把父王獨自一人扔在悲哀和絕望裏嗎？
    瀾韻……瀾韻……
    “瀾韻！”聖雪王驚呼一聲，整個人從軟榻上騰身坐起。
    窗外夜色幽深，月色慘淡無光，自己卻不知是何時進入了夢鄉。是筋疲力盡了吧。身上隻隨意搭了一條火狐狸毛皮製作而成的毯子，水滑的毛皮泛著清冷的光，原本奔跑跳躍在雪原裏、絕壁上，最終，還不是到了自己手中？
    這個世界上，自己想要得到的、找到的，有什麼不能實現？
    除了……
    “王。”水伯躬身在榻下，“您有何吩咐？”
    聖雪王多日不得舒展的眉頭籠罩著濃濃的倦色，想必一直守候在門外的水伯是聽見了自己呼喚瀾韻的聲音才進大殿裏來的。
    盡量克製自己的焦灼不安，全族人心目中偉大的聖王張了張口，半晌才發出聲音：“找到公主了嗎？”
    水伯沒有抬頭，眼神直視著雕飾華美的地磚，沉沉道：“若找到公主，一定第一時間稟報並將公主殿下帶到您麵前。”
    上位者隱隱含了期盼的眼神一下子湮滅了本就渾濁的光芒，灰暗著臉色揮揮手，“你下去吧。”
    找不到她，我的女兒。這整片西方大地、雪域群山最聖潔高貴的公主。她是神人仙子的後代啊，身上流著的是西王母的血，怎麼可以甘願與那些心思曲折、老謀深算的凡人為伍？甚至還要付出自己的整顆心，自己的整個一生……
    “清顏……咳咳。”身子已是徹底虛透了，雨嘯堂主連在攏了炭火的大帳中也不得不成日披著厚厚的狐裘大氅，好不容易被身邊的女子扶著從床上起身，他低頭看看自己的狼狽樣子，自嘲地笑起來，“你說，若是昆侖子那三日之期……咳咳……”
    女子單衣薄裙，恰似四月春風裏的江南女兒，此時卻眼神驚痛，指尖迅速出現一方雪白的素錦，溫柔地為臉色蒼白的男子擦拭嘴角滲出的紅黑色血跡，清麗的臉頰上綻開一個柔美的笑，隱藏掉眼底深處的憂思。
    “放心，過了明天，一切都會好起來。”古清顏迎上眼前這人深邃的眼眸，一字一句道。
    如何能夠確定？如何不害怕？
    昆侖子與他們二人隻是一麵之緣，雖說與他們的父母有著深厚的淵源，可是這神秘莫測的老人身在昆侖山數十年，他們甚至無從得知他是否與聖雪派有什麼聯係。如果……她不敢想那個如果。隻能寄希望於這位中原傳奇隻是像他自己表現出來的那麼與世無爭，與人為善，心性簡單。
    雨嘯堂的人馬駐兵不前已經有一些日子了，雖說是一向的紀律嚴明，弟子們也是說一不二的忠心耿耿，又有青宇、朱穹兩位護法管理，出不了大的紕漏，年輕的女領主卻不知道，一旦被他們所有人奉若神明、戰無不勝的雨嘯堂主有什麼不測，又會是什麼樣的局麵？
    反倒是於她自身，無牽無掛，若是失去身邊這個人，就當真在這世上再無牽念了。
    “夜色漸深，我們上山吧。”將帳簾微微開了一線，看了看外麵的天色，女子發間的秋水簪晃過一點遠山坳裏殘留的餘暉，回首道。
    哪怕朝夕相處，這樣的絕世容光，依舊讓男子心下一動，眼神凝滯了些許，她已經來到了身邊，為他重新係好大氅的絲帶，又極其自然地挽住他的手臂，這麼一個簡單的動作做得很有技巧，讓內力虛弱的他行走得輕鬆了不少。
    朱穹恰巧打起簾子，看見這一幕，下意識地低下了頭。素日嚴峻的武林霸主卻難得地扯動了嘴角，聲音依舊平穩得毫無波瀾：“朱穹護法，今夜子時，你帶兩百人連夜上山駐守木孜塔格後山山坳，遇見任何人都不許有所行動，若明日日落前我和顏姑娘不曾下山，你即刻率人上山，並請求大營支援。”
    這一命令顯然有些怪異，身為四大護法之一的朱穹並未明白其中的道理，眼神裏明明白白地寫著疑惑，卻還是低頭恭敬領命。
    “咳咳……”掩飾著咳嗽了兩聲，雨嘯堂主的眉頭微皺，強自壓抑住胸肺的血氣，聲線清朗決絕，“若是隻有顏姑娘一人下山，往後雨嘯堂所有大小事宜都交與她處置，你等必須依舊忠心追隨，不得有誤。”
    聽到這樣思路清晰，不帶一絲轉圜餘地的命令，女子素白的手緩緩收攏，長長的指甲掐進了自己的掌心。
    問弦……看來即使在這樣的身體狀況下，你還是冷定地盤算好了一切。若有不測，你也知道按如今的境況，最危險的是你，若是你死了，你還希望我能夠一個人活下來？我記得早就說過……必不獨活。
    誰曾笑言過生死相隨，不離不棄。真正做到該有多麼難？
    朱穹一怔，立刻跪在了二人麵前：“堂主，顏姑娘，你們是要山上與那聖雪王老兒決一死戰嗎？屬下願為前部，赴湯蹈火，在所不惜！但請堂主保重自身啊，您可是雨嘯堂多少子弟心目中的希望！”
    英俊的黑衣男子一麵將女子冰涼的手收進了自己同樣冰涼的手心，一麵緩緩道：“你是堂中的老部下了，自然知道我的命令不容違抗。下去準備吧。”
    直挺挺跪著的護法尚未明白過來，兩人已經相攜走遠，背影般配如一幅畫。
    有什麼不同了麼？一直跟著雨嘯堂南征北戰的護法看著兩人的背影，心中又浮起一個疑惑。自從堂主給了顏姑娘與他幾乎等同的地位，就常常看見他們並肩走在一起。可是此時看去……分明有些什麼與從前不同了，而一向大大咧咧的中年男子卻說不出來。像是……感覺？
    拍拍腦袋，使勁搖了搖頭。朱穹疾步離去調兵。堂主的命令，必須誓死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