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就是在這不經意甚至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的時候，他的名字早已是這個江湖的傳奇。
    忽然瞥見秦問弦病態而蒼白的臉色，昆侖子輕輕“咦”了一聲，眼裏露出些許疑惑，又很快恍然，竟露出些許戲謔的神色，活脫脫一個老頑童：“唉，當年我耗費十年心力，方才鑄造出這冰泓軟劍，原本是要送給古靖的，可他是一介書生，隻知道他那些個文墨詩詞，並不喜愛舞刀弄劍，偏偏被秦桐雨這老小子看見了，一見之下便愛不釋手，好說歹說地一定要我將劍贈予他。我想著他既然武功高強，自然也不畏懼這點寒氣侵體，也好叫他這貪圖便宜的性子得點教訓，沒想到竟然又遺留給了你，看你如今這狀況，一定是內力尚未臻於成熟之時便開始使用了吧？”
    一對青年男女狐疑地對視了一眼，皆是不明白老人話中之意。難道這其中還有許多他們不知道的糾葛麼？
    “莫非你們都不知道？”昆侖子皺了皺眉，伸手撓撓自己的鬢發，耳邊銀發亂了也絲毫不介意，“這秋水簪的材質乃是上好的昆侖暖玉，你戴著的時候，難道不覺得哪怕是在最嚴寒的冬日裏也會觸手生溫麼？而冰泓軟劍所用，則是山巔冰雪中埋藏了億萬年才生成的寒玉啊，吸取了這高山之巔上最陰寒的氣性。二者寒暖各是極端，相生相克，因此隻有同在一處，佩戴此劍的人才能無恙。
    “因著秋水簪給了泠然，那麼美的簪子可隻有她能配得起！後來古靖、秦桐雨、洛錦元那仨小子大老遠地從中原跑來昆侖山，都對泠然一見傾心——想想也是，那麼水靈的姑娘，隻怕中原是不多見的——後來這女娃娃自己選了古靖，秦桐雨自然不忿，得不到人，搶一柄劍也好。我便也由得他去。”
    這番話中包含的信息令兩人都愣在了當地。
    原來……但年同遊昆侖的中原人有三個，洛錦元！那個宜興大族的掌門人，他早就知道這麼多事，卻在雨嘯堂主上門拜訪之時不動聲色，甚至還將自己的女兒送給了雨嘯堂。就算看出來此人城府暗藏，外露的精明並不是全部，卻萬萬不曾想到還有這段神奇的淵源！
    原來……秦桐雨愛的也是當年美麗似仙子的泠然公主，難怪，即使後來娶了公主，也並沒有美滿的愛情生活，他死後公主寧願獨身回宮，並將這段婚姻引為自己一生最大的失敗，必定是因為知道與自己相伴一生的丈夫心中，從始至終都住著另一個無法得到的女人。
    原來……秋水簪與冰泓劍，竟然還有著這樣的關聯。相生相克，死生不改。難怪他每次毒性發作的時候，隻要有她在身邊，就會感覺好受一些，從前都以為隻是心理上有了依賴，如今才知道還秋水簪的原因在。
    原來……上一輩人之間糾纏了那麼多重重疊疊的故事，他們的恩怨愛恨，都還遠遠沒有結束。並且，還將深深地影響他們這一代人。
    率先從巨大的意外和驚訝之中反應過來的是古清顏，一個閃身，堇色的影子飄過，她已經重重跪在了昆侖子身前。秦問弦大驚，慌忙伸手去扶她，卻被她靈巧地側身避開，隻一味自顧自地說出這樣的話：“如今問弦身中寒毒，內力虛弱，脈息紊亂，清顏鬥膽請求前輩施以援手，若能解此毒，清顏此生感激不盡，願意為前輩效勞做任何事。”
    震驚漸漸褪去，取而代之是深深的感動，秦問弦看著女子跪著卻依舊筆直的身姿，清麗的背影，一寸痛，一寸喜。就知道自己不會看錯人，自己全心全意的付出終究沒有白費，終究叩開了這個女子塵封的心門，換得了她的真心。
    隻是……這個帶露薔薇一樣的女子，是多麼驕傲的人啊。她居然肯為了一個渺茫的救自己的機會，跪在別人的麵前，說出一個“求”字。此生，都是第一次吧。
    “好啦好啦！”老人和藹地拍拍女子的肩膀，一把將她從地上拉起，“我在昆侖山中待了一輩子，別的不敢說，這個事，老爺子還是有幾分把握的，放心吧。更何況，”昆侖子眨眨眼，笑得有點赧然，“說起來，秦問弦中毒的原因，究竟還在我老爺子身上！你說說看，我豈有見死不救之理？”
    驟然襲來的巨大驚喜讓女子眼中綻放出璀璨的光芒，盛滿了仿若星子一樣的光芒，一時間容顏盛極，令人呼吸為之一窒。
    秦問弦看著她，忽然想到，如果自己身上的寒毒可以解，或許從此以後，他就可以一直陪伴在這個女子左右了。原本，隻是因為絕望而勇敢，下定決心在生命的最後時間裏去努力靠近她，想著隻有最後的日子有她真心相伴，雖然自私，卻是此生無悔。從沒有敢想，自己和她，和這個如此美好的女子，可以共度一生。
    盛大的幸福轟然降臨，幾乎將兩人淹沒。秦問弦心中一動，伸手去握她的手。有默契一般，兩人的手甫一接觸，就自然而然地結成了“同心扣”的姿勢。
    昆侖子又嘻嘻笑起來，將柴火背好，指著二人道：“如今你們兩個娃娃在一處倒是好，我老爺子的秋水簪和冰泓劍，本就是應該在一處的。哈哈……我可是要唱我的歌了，你們可別嫌難聽！”
    “西昆侖兮高萬丈，慕孜塔格兮摩天際。拋故園兮離思苦，側身西望兮長嗟谘！歸來未卜相思意，何謂君心似我心？千年一望兮難看透，死生輪回兮作何憑？”
    歌詞並不算精致工整，難得在甚有哀苦之意，可這樣的詞義在昆侖子唱來，別有一番蒼涼宏大的意境。他的聲音已經蒼老，但其中蘊含的內力卻讓這兩位聯袂橫掃中原武林的霸主都暗暗吃驚。聲音不響，但隨著他離開的步子依舊清清楚楚地傳來，再遠一點，仿佛飄渺了，卻一字一句都清晰地落進耳裏。此等隨心所欲操控內力的本事，讓人不佩服都難。
    默默看著這位傳奇的老人，那堇色的影子忽然一動，疾速掠起到他身後，不想那老人的步伐也愈發塊了，而歌聲卻依舊綿延不絕，也沒有任何氣息纏窒之感。
    古清顏頓了頓，清麗的臉上似乎閃過一絲不甘心，也許是太久沒有遇到能和自己的身法一比上下的人了，更何況是這樣一位內力外功皆在自己之上的人。終於她還是凝神提息，遠遠將一句話隨風送出去：“請問現下一別，該如何尋找前輩？”
    歌聲換緩緩停息，“三日之後，到木孜塔格峰頂神廟相見。”